狗才把手从大腿下面抽出来,说,娘,我也不怕疼哩!
长顺媳妇不说话。
狗才又说,娘,爹咋不爱穿鞋哩?
长顺媳妇说,你爹那大旱脚,穿布鞋捂得贼臭,穿个趿拉板儿(ta la ban er方言,拖鞋、没后帮的鞋)踢哩趿拉得又不跟个脚!
狗才说,大热哩太阳地儿,我隔着裤子往当地儿一坐都烫,爹光着脚底板儿硬是不觉哩!
长顺媳妇说,你爹遂他爷哩!你老爷爷那时候是光着脚能把蒺藜碾成粉哩!
狗才掉了下巴吐了下舌头。
狗才接下来的一问,击起了长顺媳妇心湖一波,这波一圈接着一圈从波心往外延展,久久没有平复。
狗才说:“娘,我二伯家华子哥咋不用下地干活哩?”
日期:2017-06-11 16:12:55
长顺媳妇在本家排行老四,上有一哥俩姐,闺女里面排行老三,所以被惯叫了三闺妮儿。
王家庄的路比关家庄宽一倍,大姐就出嫁到了王家庄,李家庄的渠比关家庄宽一倍还深三尺,二姐就出嫁到了李家庄。
等三闺妮儿到了该出嫁的年纪,狗才姥姥语重心长地说,三闺女啊,你哥命苦啊!小哩时候吧发高烧,烧坏眼不说,找了个媳妇吧还麻痹了一条腿!不过,话又说回来,也算烧高香了吧,不然你说没病没癖哩,谁愿意嫁到咱家来啊!我跟你爹也是半截身子埋进土里哩人,你说到时候再有个这病那灾哩,叫你哥以后哩日子可咋过啊?说到心坎处,狗才姥姥抹起了眼泪。
三闺妮儿不言语,也跟着抹眼泪——她是听懂了娘的话了。
三闺妮儿说,娘,我嫁个当块儿哩(方言,意指本地的),三步五步就能回来巴望一眼,活儿忙哩时候就跟我哥搭个伙儿,你跟爹有啥急事我也能过来照应照应哩!
狗才姥姥感动着说,三闺女啊!实在太难为你哩!你不会怪爹跟娘吧?
三闺妮儿说,娘你这说哩哪里话!嫁谁不是嫁?怎么不都是成家过日子?找个男哩老实巴交踏踏实实肯干就行哩!条件差点儿都没啥关系,肯吃苦过日子,早晚不都红火到人前去!
说媒的傻蛋儿婆婆七弯八绕地好不容易才把一根红线绳从狗才姥姥家鸡窝棚头牵系在了长顺爷家狗橛子上。
赵长顺对三闺妮儿其实并不中意,不中意的地方有两点:一个是脸太长,一个是屁股太大。三闺妮儿对赵长顺其实还算中意,中意的地方也有两点:一个是长得四排大脸还算正派,一个是性格憨厚直犟还算耿忠。狗才姥姥中意的地方有一点:长顺爷吃的是商品粮,尽管现在靠退休金过活,总的来说家底子还算殷实,三闺女嫁过去日子不至于太苦。长顺爷中意的地方有一点:三闺妮儿心直口快说理说法,遇上胡搅蛮缠不说理的,一张嘴又像一把刀子能直切要害,长顺娶过门来不至于让人拿法儿(方言,意指遭人责难或欺负)。
中间又离不了傻蛋儿婆婆苦口婆心一顿撮合,赵长顺跟三闺妮儿才总算是凑合在了一起。
三闺妮儿刚巧就属鸡,赵长顺刚巧就属狗,正所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狗才姥姥家的鸡从此就像被人叠了翅,长顺爷家的狗从此就像被人套了脖。不过,时过境迁这些年过来,此鸡早非了彼鸡,此狗也早非了彼狗。毕竟,赵长顺家现在的狗已换是了旺财,旺财从来就不曾被拴着!
日期:2017-06-12 13:21:18
狗才姥姥对于三闺女亲事的指望只算成了一半。这成的一半里也有三闺女三分胜券,那就是赵长顺不仅对三闺妮儿耿忠,对狗才姥姥家也是有钱出钱没钱出力地帮衬。不成的一半就是长顺爷的退休金并没有接济太久,也就是说三闺妮儿不至于太苦的日子并没能持续长久——赵长顺新婚成家不久,兄弟三人就分了家,田产一分作二,给了赵长福跟赵长顺。
长顺爷是突患了脑疾在四十七岁的时候从水利电力局工程部会计的位子上退下来的,长顺爷退位是有一百个不情愿的,可不情愿归不情愿,长顺爷还是在大家长吁短叹的惋惜声里和翘楚切盼的眼神中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那一年是1980年,当时的国家政策里还有着接班的说法。经过一次推心置腹地谈话,赵长禄理所当然又顺理成章地接了长顺爷的班。
赵长禄满眼里布满着渴望,跟长顺爷讲理说,爹啊,小武、小川可都是跟我一起光屁股长大哩,人家俩初中毕业都上了高中,小武现在在镇政府,小川现在当了老师,就剩我找不着条出路,人前人后抬不起个头来!接班不得看看学历啊?
长顺爷满眼里充满着期望,跟赵长禄说,学历要占一方面哩,当然是学历越高知识越好更好哩!论学历你比你哥你弟可都强,你哥也就小学毕业,你弟初中都没上下来!
赵长禄说,那脾气秉性上也得有要求吧?
长顺爷说,那当然哩!待人接物啥哩要能上得去台,可不能给咱赵家门面上摸黑!
交流完之后,赵长禄悬着的一根心弦总算是定下了音,长顺爷心上的三根弦基本上也选好了调,赵长禄跟长顺爷如众所料地和了曲。
按照瘸腿拐二的话说,长禄长禄,要长吃俸禄哩!
熟料瘸腿拐二的这句奉承话也止在了1992年。
那年,党的十四大召开,全国处在经济体制由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大转轨的关键期,许多国有企业员工被迫下岗,赵长禄就在此列。
下岗后的赵长禄饥不择食又慌不择路,真正是了个热锅上的蚂蚁。
想到这儿,长顺媳妇回答了狗才的话,说:“说是不用下地干活,那不也是因为没地嘛!你二伯这两年也不容易,人各有各哩辛苦,各有各哩难处哩!”
这话狗才似乎听不懂,但又像听懂了似的,喃喃着说了一句爹说过的话:“鸡不尿泡,各有各道哩!”
长顺媳妇背过头去,皱着眉狠着劲儿说:“好哩不学!”
日期:2017-06-13 18:02:00
大姨正在锅头上烧水。
锅灶边放着两个大瓮缸,缸里各有一半的水,一个盛的是凉水,一个热气腾腾着盛的是热水。
锅下的劈柴在火里噼里啪啦地响,铁锅把吃来的热嚼也不嚼地喂给锅里的水,水滋滋着吃得正欢儿,满头的热气钻出锅盖缝儿在空里个缭绕。火越烧越旺,锅越来越热,水越吃越饱。慢慢地,水是胀肚儿了,“嗞嗞”的叫声越来越急,越来越急,急急急!头上的热气滚聚着,挤着锅盖缝儿往外喷,顶得锅盖上窜又下跳,上窜又下跳,跳跳跳!
大姨把灶里的劈柴往外抽抽,一屁股爬起身,解下箍头手巾,麻溜地扽起个角,抖了抖,团起来抹了下脸,又围着脖子转转,钻进后背衣衫里一胡拉,又拎开了往锅盖上扑打了扑打,就搭在了左肩上,一掀锅,一团又一团地热气炸开了往脸上缭呼,大姨觑缝着眼,看滚沸的水一鼓作气地往高里个汩,等再而衰,又等三而竭,就拿瓢往热水缸里舀倒,搅起的水舌往锅壁高里个舔,“呲呲”地被烫起了燎泡就又往回嘴里缩。
锅里的热水淘完又加了冷水,大姨箍好手巾坐下来,把灶里的劈柴往内里个搥搥,正要烧下一锅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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