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
第15节

作者: 文叶el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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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静一家被隔离在革命之外的主要原因就是杨武偷盗吴生家后他们娘俩不正确的处理方式,刘萍在修建前期郑重其事的警告过吴涛:“你要是敢给外来户修房子,我饶不了你,我赔上这条命和你斗…”吴涛深知刘萍的个性,他与其邻居多年,对她的霸道无理早已服了软,他心想:“如果真惹急了这个文盲,还真不知会弄出什么事来。”于是,修建革命在吴涛的命令下将杨静一家隔离在外。
  杨德宇挺着上身前来找吴涛理论,此时,吴涛正在吴生二哥家做客,镇子里吴姓男人几乎都在吴生二哥家做客,说来也巧,仍是炎夏,正是午时三刻,男人们几乎要昏昏欲睡,与周公来一场午后约会...杨德宇使劲将门推开,门与墙壁的碰撞声打破了众人的美梦,那碰撞声的响亮程度就像在静谧的空气里突然点燃了一颗丨炸丨弹,众人惊讶的看着站在门口又高又瘦,俨然正义的化身的杨德宇,包括躺在床上已经昏昏欲睡半身不遂的吴生的二嫂,二嫂年轻时与刘萍去赶集,骑自行车时不慎从大桥上跌下,自此,她便躺在了床上,吃喝拉撒均需要人伺候,吴嫣曾有幸揭开二伯母的下半身,那幅画面她记了一辈子--两条腿肿的像有人在里面灌足了水,腿的表面更像蛇皮,却又比蛇皮更瘆人,那是两条有骨头支撑却动弹不了的惨白的蛇皮,更瘆人的是蛇皮的上半身居然长着一颗人头,奇怪的是,那人居然会说话,瞧,此刻她正靠双手支撑着上半身对杨德宇说:“要什么东西吗?”

  杨德宇盯着众人,好像要在众人之间找出他的目标对象,他好像根本没有听到二嫂的话,自顾自的,鼓足勇气大声说,好像他生气了似的,更好像他有权生气似的,“村支书,为什么不给我修房子?”
  “不是不给你修啊,你不是本镇的人,再说了,往哪修,你也没有地啊。”
  “这你不用管,我也不需要政府的补贴,地我自然会想办法,我想问的是,为什么我叫你们这些工人帮工,你们都不帮呢?难道是因为我付不起工钱吗?”
  “不是这个问题,”吴生二哥吴强说道。

  “那是什么问题,你说啊,难道给你亲妹妹修修房子帮帮工会不给你工钱吗?”
  “那你说你准备往哪修?你的材料都运回来了吗?谁给你运?匠人呢?不是人不给你修啊,东西都没有怎么修呢?”
  “我说了,这你不用管,我就问你一句,我把东西准备好,你来给我当匠人吗?我一天给你二百块钱工资怎么样?”
  “你就是给我五百块钱我也不修。”
  …..
  杨德宇离开了,因为众多亲戚中没有一个人为他说话,他转身的那一刻,心脏好像被人撕成了两半,准确的说,是有人将手伸进他的身体里将心脏进行惨无人道的揉捏,然后将它连根拔起,拔出了他的体内。
  他倒在了家门口的那颗大树下。
  从吴强家到自己门口其实只需十分钟,何况他的腿是修长的,只需八分钟即可回到家里,可他生命里最后的八分钟,却是在无比煎熬的情况下度过的,这八分钟好像比他的一辈子还要长,他走啊走啊,总也走不到家…在他倒下的瞬间,他想到了自己的一双儿女--杨静与杨武。
  难道他不知道杨静的行为吗?他知道啊,可知道又有什么用呢?他们一家要活下去啊,自己一副病怏怏的身体,妻子本就是个没本事的人,尽管她可以通过种地让一家四口可以有果腹的食物,可人活着仅仅这样就行吗?不行啊,杨武还没有娶媳妇,没有钱怎么娶媳妇呢?咦,他怎么忘了杨武已经入狱了呢,他怎么能丢下他们孤儿寡母呢?可他的身体已经快要死了,呀,他的身体已经倒在了半空中,黄土浸入了他的皮肤,可他还不愿死去啊,他闭着眼睛看着家门口的这颗大树,女儿的影像在上面闪动,儿子正在地下喊“姐姐,姐姐,你下来,你下来,我也要上去,我也要上去…”如果他走了,他的儿女们该怎么办呢?女儿堕落的生活是不是还需要继续,她会不会堕落的更深,更彻底呢?她会恨自己吗?恨他这个当父亲的无能、懦弱,“恨就让她恨吧,我无法阻挡别人恨我,也不能命令别人爱我,谁也不能,因为我既不爱自己,也不恨自己,生而为人,我一直是个行尸走肉,我说了行尸走肉这个词,可我却并不明白这个词的真正含义,正如我活着,却不知道活的意义,如今我要死了,竟也不知道死的意义在哪里?人有灵魂吗?灵魂是什么?不不,对我这样的农民来说,不应该说灵魂,而应该说鬼魂吗?人死了以后会有鬼魂吗?我的鬼魂会记得我生前的事情吗?不不,还是不要记得了,我生前活在炼狱里,死后,死后,就让我的鬼魂轻松一点吧,我宁愿当一个白痴,一个疯子,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傻子,一个可以吃屎的傻子,只要不让我有神经,不让我有感觉....我不想身为鬼魂后还去感知,感知罪与恶,我一生犯过罪吗?没有啊,如果有的话,那就是生了一个犯了罪的儿子和一个孝顺的**…如今我要死了,让我快点死吧….啊,啊,谁给我来一拳,把我的脑袋砸个稀巴烂,结束我的痛苦吧,结束吧,我好像看到了天堂,看到了--一双粗糙的手,我终于什么也看不见了,我的世界一片黑暗,但我还可以听到声音,那是谁的哭喊声,呀,那是我那命苦的妻子的声音,我怎么会不记得妻子的声音呢,我想告诉她,‘我没事,我很开心,我在另外一个空间里等她,’可我张不了口。”

  吴荣打电话给女儿,半小时后,女儿带着救护车出现在镇子里,她慌张的像只苍蝇,但她的眼睛仍然是干涩的,医生下了死亡通知:杨德宇因心脏病突发抢救无效。
  随着杨德宇的死亡,吴强的惧怕与愧疚心理并驾齐驱,果不其然,杨静的大姐夫气冲冲的紧握拳头朝着吴强的头颅不断的挥舞着,二人拳打脚踢一阵后,看客将其拉开,二人脸上都挂了彩,因愤怒加身,且吴强已年过半百,他的伤势比外甥女婿可要严重多了....自此,杨静一家与其二舅吴强一家也结下了即可调和又不可调和的矛盾,如莎士比亚笔下的人物一样,既是血肉亲戚,又是互相仇恨的敌人。

  杨静在整个事件中显得格外冷静,吴嫣第一次对杨静有所同情,那是在多年后,杨静到她家做客,杨静向来对她这个妹妹照顾有加,以后的事件中将会得以体现,那天,吴嫣与杨静聊到死亡,起源于吴嫣外婆已年过古稀,吴嫣记得杨静说到自己的父亲时的面部神情,她挨着她坐着,因而可以近距离观察,那是吴嫣第一次在杨静眼里看到泪花,第一次在她优雅的身躯,坚挺的胸脯上看到有所慌乱,她说:“你姑父死的时候我不在身边,赶回来时已经见不上最后一面了,”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杨静已经不在称呼父亲为“爸”,而是你姑父,“你也知道我家里没什么人,前后都要我忙活,埋他的时候我跟着去了,其实都说害怕死人,如果死的是自己最亲近的人,那就没有什么好害怕的了,阴阳将棺材打开,我看了一眼你姑父尸体,已经皮骨两立了…埋你姑父前不是要守夜吗?我就整夜整夜陪着他,一点也不害怕,一点也不瞌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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