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是徒劳。那个该死的头发稀疏骨瘦如柴、眼泡突鼓如金鱼眼又喉头滚动似核桃的于主任，就是不接收你。他还一次次不留情面地当场奚落羞辱你。他耷拉着厚眼皮，不耐烦地说：“东北来的学生个顶个都是学习渣子，又调皮捣蛋打架生事一应俱全，连这里最差的学生都不如。我不能让一粒老鼠屎搅了满锅粥，连带着其他学生跟着走下坡路。”
　　在于主任说话的时候，你的眼睛一直盯看着那颗细长脖子中间上下滚动的核桃。直想冷不丁地伸出爪子来狠狠捏住，用力把它捏碎，捻成一把核桃粉子。或许是你盯看他的眼神太过专注，便显得异样狰狞，让他有了警觉。他终于闭上了那张喷粪的嘴巴，也暂时让那可恶的核桃停止了滚动。
　　看来，你千里求学的想法，至此要终结了。细想起来，此次出行不利的征兆，早在确定出行日期不久的那段日子里，就已显现出来。
　　日期：2017-04-08 09:43:15
　　长篇成长小说《一个人的远山》·第一章
　　【三】（2）
　　其实，远足跋涉到一个连丁点儿印象都没有的陌生地方去求学，大非你的本意。有时就想，既然家乡没有高中，也可以到七十公里外的县城去上。或者，干脆休学，帮父母亲下地劳作。父亲似乎也同意，默然的表情足以表达出这样的心思来。母亲却不行，非要叫你到周易身边去上学。她是过去的高小毕业生，摆出的理由无可辩驳。从大的方面讲，关内教学条件好，可以有更大的发展机会；从小的方面看，让哥俩在一起，相互有个伴儿，也便于管理照顾。其实，母亲隐瞒了一个更重要的理由，就是把哥俩全部送到祖籍老家，可为自己日后顺利回归老家做一些更好地铺垫。

　　父母亲是在六一年自然灾害时，为生计所迫，背井离乡沿途讨饭，投奔到早已居住在离苏联边境仅有百十公里的一个远房亲戚，并在那里定居，终于发展壮大成当时的四口之家。周易早在三年前就被母亲送回了山东老家，投奔到已从部队转业到老家工作的舅舅身边。舅舅工作在离祖籍地足有四十公里的远山镇，是公社丨党丨委副书记。舅舅把周易接过来，并安置进一家镇办企业里。

　　启程的日期快到了，父亲却受了伤。他上山刨药材时，从一处山崖上滚落下来，摔断了小腿。这次的出行，只能由母亲陪你到县城送站。又因为同伴要到高密县城转车回家，本该到益都县城换车的计划只能搁浅。头一次出远门的你，必须跟随她们一起多跑一段冤枉路。火车到站的时间是夜里十一点半，就是说，你和母亲在车站上足足等了四个多小时。这期间，母亲便不厌其烦地唠叨着，从衣被到卫生，从学习到休息，从饮食到穿戴，一直到火车上的防盗方法。除了上厕所，她就基本没有停住嘴巴。火车启动时，站台上的母亲似乎还不放心，还想大声嘱咐什么。她随启动的列车跟跑叫嚷着，迎面撞到一根路灯杆子上。窗外的一切开始急速地倒退着，那排路灯杆子也在急速地向后退去。母亲的身影裹在一片华光里，渐渐远去消失了。

　　联想到父亲的摔伤，出行路线的更改，母亲的碰撞，客车的惊险，周易的爽约，再到求学被拒。这些阴错阳差的遭际，让你心灰意懒，心情糟得简直不能再糟糕了。
　　日期：2017-04-08 09:44: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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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3）
　　回到厂里，你变得寡言少语，饭不吃茶不饮，整日躺在周易的床上挺干尸。心里窝着一股无名火在左右奔突，总想寻机生事地发泄出来。寻机发泄的对象只能是周易，因为别人与你毫不相干。
　　一个星期后的晚上，镇子上放电影，宿舍里所有青工都去了。
　　在此之前，周易故意装出兴高采烈的样子，鼓动你跟他去看电影散散心。你不说话，有意磨蹭着。直到青工全走了，周易一遍又一遍催促的时候，你开始发作了。
　　你把周易递过来的盛着白开水的精铝饭盒扔出门外，又把他放在脚下的两只马扎子也撇到了门外的水池子里。你用手指点着周易，厉声责问道：“都是你，一遍遍地写信骗我来，又没本事把我安置下。你就是个大骗子，净会说谎话，不会干人事。早知这样，我还不如休学，在家里下地干活痛快呐。明天我就走，回老家干活去，再也不受你的骗了。”
　　惯于说谎的周易，这回真的编不出谎话了。他一脸紫红，额头上冒出了一层细汗，在昏黄的灯光映照下，显得油光光亮晶晶的。

　　周易解释说：“我也没想到舅舅会调走，还那么远，鞭长莫及啊。也是咱的运气不好，偏偏就撞到了那个于驴头手里。他跟公社武装部长是同学，舅舅又跟部长素有矛盾，祸事就转嫁到咱身上了。要是舅舅还在的话，看他们敢。”
　　你不依不饶地说：“不管怎么说，我的学业是毁在你手里了，看你怎么办吧。”
　　周易拍着胸脯保证道：“弟，甭怕，有我呐。再等几天，我有办法，保准让你有学上。要是还上不了学，你想叫我咋样都成。”
　　你说：“我不听你编瞎话，也信不着你的大话。就三天时间，还上不了学，我拔腿就走。看你怎么跟爹娘交待，看你怎么有脸再回老家。”
　　日期：2017-04-08 09:46: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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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4）
　　这顿发泄，让你郁闷至极的心情稍稍得到了释放。周易却如上紧了发条的钟表，借口自己的工伤因由请了假，开始走马灯一般日夜不息地穿梭起来。你懒得问他的动向和进展情况，只是摆出一副委屈沉沦的模样，以刺激他进一步加快跑门路的步伐。

　　这期间，周易的神情愈加憔悴，嘴角上起了口疮，有杏仁一样的水泡挂在嘴唇上。你也心疼过周易，几次想说上句安慰话，最终还是狠下心肠假装看不见，任由他为兑现自己的承诺而折腾去。
　　直到几天后的一个中午，他才疲惫不堪地从外面回来，脸上挂着洋洋自得的喜色。他的嘴角已经溃烂，挣裂的疮口上有些血肉模糊。他一边吸着气，一边咧嘴笑着说：“都办妥了，咱明天就去报到上学。”你的心口窝里一阵狂跳，脱口而出一句：“到哪儿去上？”周易轻描淡写地回道：“远山中学高中部啊。”你问道：“他们不是不收东北来的学生么？”周易有些自得地笑着说：“那得看谁了，它不要咱周朝，还能要谁去？”

　　你一个劲儿地追问他，是找谁办的。周易只是笑，就是不说。你纳闷了许久，实在想不出周易有多大神通，能把那个视舅舅为死敌的于主任给摆平了。
　　不管怎么说，有了学上，就不枉此行。这是压倒一切的大喜事，真值得大贺特贺了。
　　日期：2017-04-08 09:5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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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1）
　　远山中学坐落在镇子的中心地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