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人，就是程望。
　　然而今天，他却破了这个规矩。
　　他裹着一件黑色旧羽绒服，戴着黑帽子低头走进入口处。他背着一个大包，里面其实空无一物。
　　过安检时候被用怀疑的眼神看了一眼，他已经觉得后背出了汗。
　　尽管是淡季，游客还是很多。他被人群挤着往前走，走到里面反而宽敞了。
　　人们拿着导游图仔细看着每一件藏品。
　　时光在这里停驻了，一只只手抚摸着精美的雕塑，多少时间都不够用。

　　然而，此时此刻就是有那么一群人和别人不一样。他们从遥远的中国来到这里。被一个油头滑脑的人领着，那人一面走一面说，“咱不懂艺术的人，看这些就是走马观花，我给你们说，来卢浮宫就是看三无女人。
　　“什么三无啊？”有个人问。
　　“嘿，无腿的蒙娜丽莎，无头的胜利女神，无臂的雅典娜呗。我领你们看一圈儿，你们和三无女人合个影咱们就走。”那人一边说，一边笑着往前走。后面的人一路小跑，跟着他哈哈大笑。
　　程望厌恶地看了一眼这些人，他不敢在一地久留。闪进了游客暂时较少的近东文物馆。

　　他拨通一个号码，响了一声那边就接起来，互相说了名字之后那边懒洋洋地说了所在地点。
　　为了这次碰面，程望早已把卢浮宫地形摸透，他几分钟之后就和一个男人接上了头。那人身高将近一米九，非常魁梧，他带着墨镜，这墨镜黑得像一块煤板，似乎不只是为了遮阳。
　　他板着脸把一个信封交到程望手里。这个表情，让程望伸出的手猛地缩回去了。
　　程望拿着信封的手布满冷汗，他觉得这人似曾相识，勾起一些不好的记忆，他说服自己只是错觉，低下头不再看对面的人。只是小声问，“牛叔还满意吗？”
　　“你就放心吧，你不点点信封里的？”那人粗声粗气地问。
　　程望摇摇头。
　　“老牛说了，这比当初给你说的多，事成之后还更多。”那人面无表情。“机票也在里面，五天之后走。”
　　他又想起什么，四处寻找着，却找不到那个已经十年未见的人影。
　　“那，我…,她…她还好么？”程望犹犹豫豫地问。
　　“挺好，从来没有那么多人照应过她，你就放心吧。”
　　“那我能…我能见见她吗？”他低下头，越说声音越小。
　　“以后有你见的时候。”那人说完这句话转身就走了。
　　分开之后，程望把信封装进腰包。他本该就此离开了，但还是忍不住跟着那男人，远远地看到一大群人缓缓移动。他离得太远看不真切，但心里知道是惜阳在做讲解。眼前的汉谟拉比法典是她的最爱，她通过了卢浮宫讲解员考试，每次带了团队都讲满两个小时。
　　程望不敢靠近，远远看了一会儿就被人群挤开。她们越走越远了。
　　日期：2017-04-17 05:12:08

　　七．莫惜阳
　　冬天的欧洲，天黑得很早。
　　游船缓缓行驶，两岸已灯火辉煌。那光芒有明有暗，明亮的比如铁塔顶端的探照灯，扫向四面八方像一道闪电划破夜空；暗的比如亚历山大三世桥的栏杆，使人无法辨别究竟是人工的灯还是金色浮雕反射了皎洁月光。
　　还没有倒过时差的客人们许多已昏昏入睡。时间在旅途中总是过得特别快，小周开着车慢慢行驶在晚上六点半的市中心。
　　余光里莫惜阳依旧坐得笔直，面带微笑做讲解。她已经高昂着头讲了整整一天。

　　虽然小周早就听说了，从前几个故人分别后 ，惜阳她一意孤行做了这份工作。风餐露宿，不分昼夜。
　　娇生惯养的教授女儿竟什么苦都受得了，在行业里名声渐响。
　　然而这一整天里，她也努力的有点儿过头了，在卢浮宫里拉着客人走遍每个角落，没有看到她喝一口水，甚至午饭都没有吃，坐在角落里哗啦啦翻着行程表。
　　小周从后视镜里也看到坐在后排的路与昂，他皱着眉头，裹紧大衣看向窗外。专注地像一个从未来过这里，并且以后也不再会来的游客，要把所有景色都刻在脑子里。
　　然而为数不多很隐蔽地看向惜阳一眼，是刹不住的温柔。他弄不懂他，既然有着这样深情的目光，怎么能处处和她作对。

　　早晨刚一碰面，惜阳在他们走过来的时候猛然间回头看路与昂。
　　她以为，这些年，他总要给她一个解释。然而他却在她面前拿出电话，冲着里面冷冰冰地说，“我路与昂从来都不需要地陪，你们不用派个人跟着我们，反而碍手碍脚的。”惜阳愣住了，小周都能看出她在颤抖，眼中微小的期望刷地向火苗一样熄灭。扭头就走了。
　　他们甚至，都没有互相问一声好。
　　中午订餐，惜阳给旁边的团餐馆打电话，已经订好了座位。路与昂却半路命令小周掉头，“不去那家，那是人吃的地方吗？这么多老人，在巴黎的第一顿饭给吃的好点儿，去荣军院旁边吃。”
　　惜阳强忍着怒火，拿出行程单，指着上面的字说，“就给了这么点儿餐费。”
　　“不够的我补。”他不耐烦地说，看都没看递过来的单子。
　　车路过皇家路，毫不起眼的建筑物本不必多说。莫惜阳却还是拿着话筒，轻快地说道，“前方我们看到的新古典主义建筑是玛德莲娜大教堂，为了纪念拿破仑时代军队的荣耀而建造。教堂建于1806年，周围的52根科斯林圆柱来自希腊……”话刚说到一半，路与昂突然上前一步，冲到副驾驶位置把话筒一把抢走，大声说道，“教堂于1757年开始设计，始建于1763年，后来于法国大革命时期被摧毁，再由拿破仑将军主持1806年重新开工。”

　　莫惜阳被吓了一跳，恶狠狠地瞪着眼前这个男人。他说完以后在客人的掌声中，把话筒塞回她手里，像个英雄一样头也不回地走了，嘴角含着一个冷笑。

　　她这才觉出受到了侮辱。她觉得冷，从骨头里渗出的寒意遍布每一个毛孔。她一直在说话，她不能停止说话，她怕一闭上嘴就会忍不住哭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