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柱洗完了脸，把水泼到猪圈里，然后对秀娥说：“咋不行地。只是咱艾子脾气不好，要找个能担待些的婆婆。要不，三天两头打架闹饥荒，动不动就往回跑，可就烦死人啦。”
　　秀娥瞪了小柱一眼：“哎呀，你低声些，满共就只一个女子，你还嫌麻烦，看让艾子听了心里难过，娃正没个亲妈哩。”
　　小柱满不在乎地说：“迟早还不是到人家。这个艾子的脾气和兰妮一样样地，往后亲家一见面，人家还纳闷哩，咋妈是这个样子，女子是那个脾气？说是抬媳妇看丈母，到让人家不相信哩。”
　　秀娥叹了口子说：“艾子就是一张嘴，没心没肺，给上三句好话，她就能豁上命去帮人家打架。这个憨女子。”
　　偏巧这时候艾子挎着一个篮子走进来，篮子里满满地装得都是洋槐树叶，银疙瘩跟在他身后，脸和胳膊上让刺划得一道一道的。秀娥说的话艾子听见了，就问：“妈，你说谁打架哩？我和你银疙瘩去打洋槐树叶，他那脸上和胳膊上的道子是刺划的。不信让他自己说。”艾子说着将篮子送进厨房。

　　“我晓得。过来，让妈看看。”秀娥把银疙瘩揽在怀里心疼地说：“呀呀，都划成这个样子啦，疼不？咋？寻不着榆树叶？”
　　“哪里还有活榆树？都死光了。就这洋槐树叶，还是我俩跑了七八里地，到公路边上摘来的。他妈的，养路队的人不叫摘，我俩就假装不摘了，就往回走。走了一会儿，回头一看，他们骑上车子走了。我俩就跑回去，你银疙瘩爬树可快哩！不一会儿，就摘了一篮子。”艾子从厨房里出来兴高采烈地说着比画着，脸上很兴奋。
　　“哼，你还是仔细着点儿！人家逮住可是要罚钱哩！”小柱看了一眼艾子。这个艾子胆大得很，脾气也大，好些地方很象兰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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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子却得意地说：“叫他逮去吧，反正我身上没有一分钱，他逮我就跟他去，少不得管我一顿饭吃，还省下咱家的粮食呢。”

　　“咦呀，看把你能的！”秀娥瞟了一眼艾子，半喜半嗔地说。一个娃一个脾气，艾子这种近乎男娃的性格，秀娥打心眼儿里喜欢。想啥就说啥，直来直去，绝不说一句谎话。心里不高兴，脸上利马就露出来，那才和兰妮一样哩。要是高了兴，或者喜欢谁，真是你要咋就咋，她有啥就给啥，从来不会耍小心眼儿。
　　“妈，”银疙瘩说：“我姐可利害着哩！那回摘洋槐树叶，养路队的人抓住她，她张口就骂人家是流氓，还解裤子叫喊，救命呀，救命呀！”银疙瘩尖声细气地提溜着裤子学艾子，那样子逗得秀娥和小柱都笑了。
　　“你胡说八道！看我不撕你的嘴！”艾子急了，瞪起了眼睛。
　　银疙瘩理直气壮地指着屋檐下挂的草帽说：“就是的嘛！吓的那家伙撒腿就跑，连草帽子也不要了。那不是拾来的那顶草帽子？”
　　“哎呀呀！我这个艾子呀，可是不敢这个样！要让旁人晓得了，咋寻婆家，谁敢唤你这样的媳妇呀？还见天骂别人是母老虎呢！”秀娥忍住笑说了艾子两句，娃不能太老实，和自己一样没出息。但是，她也不愿意艾子太厉害，名声传出去，咋寻婆家。

　　“妈，你信他的呀！”艾子大叫一声，跺一下脚，一赌气进了北房。
　　秀娥只好说银疙瘩：“看看，把你姐惹恼了吧？”
　　“没事，不出三句，我就把她逗笑了。”银疙瘩说着也跑进北房。
　　“哎呀！这些娃咋都是个这呀？”秀娥无奈地笑着对小柱说。
　　“咋？不好？”小柱看着秀娥问。
　　“好你娘的个脚！这银疙瘩和你才一样样哩！别看小嘴怪甜，才是一肚子坏水儿！”
　　“咋？你不爱见坏水儿？”小柱一边小声问，一边冲秀娥挤眼。
　　秀娥瞪了小柱一眼，没说话。两口子开玩笑也不能不分个场合，有娃在跟前，她不愿意这麽胡说。小柱啥都好，就是嘴爱胡说。就算是你如今称心如意了，也不能得意忘形。叫娃听见看见，算啥？没身份！
　　既然小柱同意了给艾子说婆家，到了晚上，秀娥就打算给艾子看一下自己给她准备的嫁妆，缺啥再说。秀娥到了西套间爬到炕上，打开炕柜叫了一声：“艾子。”
　　艾子应声走了进来，用围裙擦着手问：“咋？妈，啥事？”
　　秀娥取出一块红灯芯绒布料，又取出两对已经绣好的枕头，说：“这条子绒给你做件袄，剩下的你做双鞋。枕头我给你扎好了，你要是愿意扎一对洋枕头，你就自己扎，这包里有花丝线，回头我再给你扯上二尺白府绸------”秀娥一边翻着一边说，从包袱里掉出个红布包，艾子拾起刚要打开，秀娥一见眼急手快地夺了回去。
　　“那是个啥？”艾子奇怪地问。
　　“唉，没啥，这你先不要问。”秀娥又打开一个纸包，里边有一副银镯子，秀娥说：“这是我出门子时，我妈给我打的。如今你出门子，妈也没啥好东西给你，这副镯子就给你留个念想吧。回头他张家过啥财礼，咱屋一样不留，都给他抬回去。”
　　艾子接过去，眼睛还盯在那红布包上，心中好生奇怪。是啥东西，为啥不叫我看。

　　秀娥将包袱收拾起来，将炕柜锁了。按说女子出门，作娘的都要嘱咐一些话语，兰妮不在了，理所当然是自己嘱咐艾子，秀娥就对艾子说：“今夜黑，咱娘儿俩在这屋里睡，妈还有话跟你说呢，听见麽？”
　　艾子会心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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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里，全家人都睡下了。秀娥和艾子睡在西套间里，秀娥仰面躺着，声音很低地说起自己的身世来，艾子侧身挨在她身边躺着，专注地听着。秀娥对艾子讲了自己的身世，这半辈子是咋过来的，咋嫁给金锁，咋抚养国胜，咋受瞎老五两口子的欺负，咋生翠花的气，以及那个红布包里是啥东西。从头到尾说了个一清二楚，说到难过时免不了落下伤心的眼泪来。艾子长这麽大，从来不晓得，这个后妈还有这麽多的故事。原来这个后妈是这样的命苦！作了一辈子女人，嫁了一个负心的汉子，忍受了那麽大的侮辱，还把国胜叔叔拉扯大，可是自己连一个亲生的娃都没有，有的只是那麽一个死娃胎！那才是她的亲骨肉。艾子的眼角里闪着晶莹的泪花，她从心里为秀娥感到冤枉，也为自己以往的不懂事感到内疚。她下决心以后，一定要孝顺这个后妈。啥是感情，艾子也说不清楚。但是，她现在觉得她和秀娥的心贴得很近，自己那个亲妈在脑海里的印象反到有些模糊了。

　　相亲之后，双方都很满意，转过年来没过多久艾子就过了门。
　　一转眼就又到了回门的日子，这一回艾子不叫女婿送，十几里路自己就跑着回来了。其实她是有个小算盘，她想多停几日，才走了没几天，就象过了多少年一样，她自己也说不清楚为啥这麽想秀娥。有好些话她想跟秀娥说，女人有女人们的秘密，尤其这种不是亲生的母女关系，说话就更方便一些，有些话关系太近了反而不便说。一进门，银疙瘩和铁疙瘩在翻看一本连环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