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梦》
第44节

作者: 弘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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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秀娥想了一下说:“你给我包上两个。”
  艾子二话没说话,转身出去,包好拿了进来。
  秀娥穿鞋下了炕,“我上狗小屋去看看。”她想给西施送过去,狗小那人咋也能混个肚儿圆,西施和娃就惨了,吃了上顿没下顿,秀娥晓得狗小从来不管。艾子晓得秀娥是要咋,就问:“你自己去能行吗?”
  秀娥说:“能行。人家狗小救了咱金疙瘩,咱不能------”
  “你去吧,妈。我晓得,应该去。”艾子连忙点头。
  秀娥来到狗小院里,院子里荒凉得就象没人住一样。往常是狗小大收拾,现在连肚子都填不饱,他也没有心思收拾院子。院子里长了很多荒草,连成一片一片的。秀娥叫了两声,也没人答应。屋门敞着,秀娥走进去,眨着眼看了好一会子,才看见蜷缩在烂棉花套里的西施。
  西施见秀娥来了,有气无力地抬了一下头,脸上是一脸菜色,还有些浮肿,头发也凌乱不堪。兰花不知哪儿去了,屋里只有她一个人。

  秀娥就问:“咋啦?病啦?”
  西施说:“咳,常年就是这,老是小肚子疼。”
  秀娥看看屋里啥也没有,就问:“今日吃饭了没?”
  西施垂下眼皮说:“啥也没有,吃啥呀?”
  “狗小哩?他就一点儿不管?”秀娥说着打开手巾包。
  西施的眼紧盯着秀娥手里的馍,一转也不转,漫不经心地说:“他才不管哩。他个贼孙子货------”
  “给,你先吃吧。”秀娥拿出一个给了西施。
  西施连忙接过去,大口大口吃起来,吃得急,一下噎住了,噎得直翻白眼。秀娥连忙跑到水瓮跟前舀了半瓢水,一面给西施喝,一面给她捶背。喝了两口水,西施才喘过气来,一个馍几口就吃完了。西施低着头寻找落在炕上的渣,用手指捏起放在嘴里。
  秀娥看在眼里,心里很不好受,将另一个馍放在炕上起身说:“我回呀,过两日再来看你。”
  这时从门外走进来个八九岁的女娃,下巴尖尖的,小脸瘦瘦的,光剩下两只大眼睛,这就是西施的女子兰花,她手里提着个破篮,里边有几根野菜。
  “呀,女子都晓得剜菜啦?”秀娥摸摸兰花的头。
  西施说:“唉,晓得啥?旁的野菜都不认得,就认得兔娃菜,苦的厉害。”西施说着爬出棉花套,抓起那个馍,又赶紧缩了回去。

  秀娥见西施下身还光着,晓得她又没衣裳穿了,于是说:“我走呀,你别动,我打发娃给你送两件衣服来。”说着走出门。
  兰花仰着肮脏的小脸,望着秀娥的背影不说话。
  “兰花,你来。”西施轻声叫。
  兰花爬上炕,西施便把馍塞到兰花手里。
  日期:2017-04-27 20:26:22
  金锁大在外边流浪了多年,原不想回来了,不管走到哪儿,还寻不下个事儿干?今年在这个城市给人家打扫卫生,明年到那个县城给人家做饭,反正都是临时工,能顾住自己这张嘴就行。这一闹自然灾害,哪里都不要临时工了,他没想到如今混口吃的这麽难,只好还回老家,平日就没有回来的想法,所以也没攒下路费,回来就靠一边走,一边要饭。走到半路上,又病了一场,这年头儿,谁管闲事?金锁大原以为凭着自己的身子,能抗过去,没想到这回得的是肝炎,越来越厉害。金锁大没有钱看病,他觉得自己这回是活不了了,他只想死在家里,叶落归根是他唯一的愿望。他就怀着这希望,一步一步地朝家的方向走。走到自己村里的土地上时,他已经是衣衫褴褛,满面污垢,活脱脱一个叫花子了。他晓得离家越来越近了,而且他也晓得,他的力气也快用光了。一定要回家,哪怕就是叫金锁骂一顿,打一顿,他也要死在自己的家里!决不能做孤魂野鬼,他是有老婆有娃的,他是有根有梢的。人死了闭上眼以后,说是啥也不晓得了,他不相信。他觉得到了阴间,应该和这阳间是一样的。那里有富鬼,也有穷鬼;有享福的,也就有受罪的。他这些年在外头跑,见的世面多了,原来到处都有庙,哪里的人都信神,别看现在***不叫信神,人们还是偷着摸着上庙里去烧香。要是没有神鬼,咋会有那麽多的人相信?要是没有神鬼,咋会有那麽多的庙宇?他晓得自己做过恶事坏事,但是自从出去以后就再也没有做过。他不仅不做坏事,还尽量做一点儿好事,尽自己的最大力量去帮助别人。这样,可能死了以后会少受一些磨难的。他的儿子金锁虽然不一定要知道这些,但是金锁给他妈上坟烧纸的时候,金锁妈能没有他的、不给他花吗?阎王都看在眼里了,金锁大坚信这一点。他生命的火光越来越微弱,但是他的信心越来越坚强。他就是凭着这种信念,手里拉着一根木棍,胳膊弯里夹着一个破碗,有气无力一瘸一拐地往回走着。望望快到吴村时,他心情很复杂,即有终于到家的欣慰,又有走到尽头的悲哀,更怕被金锁和秀娥拒之门外,再受一顿羞辱。反正是要死的人了,你金锁咋也不能不认我这个大吧?是我生的你呀!没有我咋会有你?我就是要死在屋里,你爱咋就咋吧?金锁大眼望着吴村好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心,将破碗摔碎,用不着这东西了,然后向吴村走去。

  小柱已经同意带着娃住到秀娥这边来,屋里比那边宽大,有现成的织布机,只要腾下手来秀娥就能织点儿布,卖了布就能换点儿粮食,比咋那头儿活泛一些。这天晌午,一家人正忙着吃饭,说是饭,其实就是高粱米汤里边再放些野菜叶。一共才十几斤高粱,咋舍得吃稠的,米汤熬得很稀,虽然熬了一大锅,却只用了大约二两米。没有听见说给救济粮,离麦收还早哩,小柱想都不敢想这日子是咋个过法。秀娥立在炉前舀饭,艾子往桌上端。金疙瘩、银疙瘩和怀中抱着铁疙瘩的小柱都围坐在炕桌边。

  艾子刚把饭碗放在银疙瘩面前,金疙瘩已经饿急了,上去就抢,银疙瘩把住碗不放,还叫喊:“姐,他抢我的。”艾子抄起筷子照金疙瘩头上一敲,金疙瘩仰着脖子哇哇大哭起来,艾子骂道:“抢,叫你抢!敢是饿死鬼托生的?”
  “你打娃干啥?”小柱阴着脸瞪了艾子一眼。娃都是饿坏了,哪个也没有错,他也不忍心狠说艾子。
  “哎呀,吵啥麽?都有的。”秀娥又端上来两碗,然后坐下来接过铁疙瘩来喂他。
  饭是水煮高粱米,漂着几片野菜叶,清汤寡水的,几乎可以照见人。没有一点油星,本来就不好吃,野菜又有些苦,铁疙瘩就不肯吃,又哭又闹。秀娥又发愁又心疼地说:“唉,这娃的命咋这麽歪?要下就吃不上娘的奶。赶上这灾荒年,会吃了还没吃过白面。娃这麽小,这东西他咋咽得下去?一点儿白面也没有,要是有一点儿白面,给娃打点儿浆糊也比这强。唉,愁死人啦。再熬些日子,看麦收能分点儿麦子麽?”

  “分啥麦?地里的麦子球毛一样,连籽儿都收不回来,没指望啦。”今年可真是一场少见的大旱。俗话说要想收麦,得下透八十三场雨。那就是,秋天播种之前的八月要下透一场雨,以保证麦苗出齐;十月里还要下透一场,保住墒情好越冬;转过年来三月里,还要下透一场雨,才能保证麦子拔节扬花。这三场雨,哪一场下不透都不行。今年可好,这三个要紧的时候都没有雨,只是正月里稀不拉拉地下过几星星,说雨不是雨,说雪不是雪的小冰渣渣,掉到地上连地皮儿都没有打湿。麦子出得本来就不好,一截子一截子地断垄,出来的麦子只有一揸高,生产队的麦子根本指望不上了。自留地要不是靠肩膀担水,也长不成眼下这样子,总算长了有一尺高,可是村里几口井都干了,想浇也浇不成了。看来也没啥指望了。小柱心里很烦躁,辛辛苦苦地担水浇麦,眼看就要熬到麦收了,可眼下井里没水了,再不下雨,麦子就是打回来也是瘪瘪的一层皮,真可以说是颗粒无收。小柱低着头闷声闷气地说:“咱这有口吃的,还是好的哩。前头院刘思温家,断粮都三天啦。前晌我听他老婆说,明日早起动身,往太原走,要饭去。刘思温头些年在太原修过铁路,说太原城里饭馆多得很,每日里光在饭馆里拾些碗底底,就能吃饱。就是饭馆倒的那泔水,也赶咱屋的油水大。树挪死人挪活,有吃的总比饿着强。不行,咱也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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