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锁大还是不大情愿地立起身进了屋。
日期:2017-04-24 18:29:51
今日的执事人理所当然是金梦大,村里红白喜事都是他操持,他心细稳当,脾气又好,不管办事情当中遇到什麽麻烦事,碰上啥样难缠的人,他都有办法料理得顺顺当当,安排得妥妥贴贴,好象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人。他和金锁大是亲弟兄,比金锁大年长七八岁,可是得娃迟,金锁大得金锁的时候是十九岁;他得金梦已经是二十七了。到不是他娶亲晚,而是老婆开怀迟。所以,金锁和金梦俩人是一年生的,一个年头,一个年尾。金梦比金锁小十个月,却比金锁早多半年就唤下了媳妇。儿子得的迟,可不敢耽误了孙子。金梦十七岁就唤下了媳妇,他的媳妇叫竹叶。金梦大看着这里都安排妥帖了,看着天气不好,他忙里偷闲回了一趟自家屋里,先帮助老婆把淘了的麦子收了,明日该磨面了,然后看看天色不早了,就回来对狗小大说:“我估摸着快到的了,收拾吧。”
狗小大也觉得时候差不多了,就答应了一声,收拾起烟袋,准备打火烧菜了。果然,这时候隐隐约约地听见了锣鼓唢呐的声音。三花狗先听见了, 它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便蹭地一下子蹿出门外去,顺着村外的官道上跑去。金锁大也跟着跑出来立到门口,忽然一想,又觉得不合适,娃唤媳妇,一个公公着啥急,快些回去,免得叫人看见笑话,就赶紧回了院子里。
远处传来了锣鼓唢呐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在日落之后不太明亮的暮色中,从坡顶上缓缓走下来一队迎亲的人。新郎倌头戴礼服呢帽,插着红绒花,一身皂青大褂马甲,披挂着鲜红的绸子,骑在一匹骟过的枣红马上。金锁眉眼和他大长得不差啥,就是肉皮子白净,眼睛大,象金锁妈。今日大红绸子一披挂,越发显得英俊。新媳妇穿一身凤冠霞披,骑的是金锁屋自家喂养的菊花青骒马。
村里人都听见响动了,便纷纷涌出家门涌向村口,互相吆唤着:“快着呀,新媳妇来啦!”“走,看新媳妇去。”两位门牙已经脱落的老婆婆,没有八十也有七十多了,扭着一双小脚,跟在人群后面,脸上喜悦得很,两个人拉着手,也互相搀扶着慢慢向村外走来。
在村子西门外,人们将迎亲的队伍团团围住,在路上挤成了一疙瘩。哪里都是一样的规矩,娶亲的时候,迎亲的到了女方,娘家人是千方百计地难为新女婿;而媳妇到了婆家,人们也会想方设法和新媳妇闹着玩儿。十八岁的新郎金锁摘下头上的礼帽攥在手里,光头上冒着热汗,咧着嘴只是傻笑。他那长方脸庞和那副高大的身架,站在那里简直和他大一模一样,倒退二十年,金锁大就是这个样子。新媳妇骑在马上微微垂着头,抿着嘴唇不吭声,因为戴着黑黑的茶镜,也看不出眉眼丑俊;鸭蛋脸儿稍微有些瘦,可红扑扑地,象是挺结实似地;鼻子和嘴儿到是也没啥可挑剔的。那一身大红艳丽的凤冠霞披,穿在身上不松不紧正合身。
人们照例把新媳妇拦在村口,非得让她给众人唱一段。反正是闹着玩儿,不论唱啥,眉户也行,蒲洲梆子也中,大伙儿就是想让新媳妇亮亮嗓子。唱得好是高兴,唱得不好是热闹,不唱是不行的。家家娶亲如此,不是光金锁这样。新媳妇也晓得,就是不好意思开口。“唱一段,唱一段,不唱不得过去。”人们乱糟糟地叫喊着、推搡着,非常热闹。那两个老婆婆站在人群外边,大概是想起了自己当年嫁来的情景,也笑得合不拢嘴,上了年纪的人总是喜欢红火热闹的。
菊花青骒马不安地用蹄子敲打着地面,走了一路它有些口渴了。旁人不晓得,但是金锁心里清楚,得快些回去饮它。金锁就跳下马来,走到新媳妇跟前低声说:“你就唱一段吧。”按当地的规矩,娶亲这天无论人们怎样闹,主家都不许恼。如果让新媳妇干啥她不干,就可以打新郎倌。金锁看见人群中有狗小这个不够数的家伙,晓得他啥事情都干得出来,就央告着新媳妇。新媳妇却害羞地垂着头不吭声。
“再不唱,可就打了啊。”狗小早已经不耐烦了,就跑到路边折一截子小杨树条威胁吓唬新媳妇。新媳妇依旧不吭声。狗小果然举起了杨树条,“啪”地一声,杨树条子抽打在新郎金锁的背上,金锁“咝”地抽了一口凉气,嘴唇咧了一下,可脸上仍然笑嘻嘻地。用树条子抽这是轻的,不算啥。
新媳妇不觉皱皱眉,她以为眼前这个人不过是说说而已,却不料他动了真的,当真打起自己男人来了,不觉心疼起金锁来,她顾不得害羞了。可是,唱啥好呢?她一时当真想不起来,心里就不免有些起急,越急就越想不起来。
“嘿,还不唱?我就不信你不唱?”狗小扬起杨树条子,又“啪,啪”地抽打起来。金锁只好用双手抱住头,左躲右闪。看见自家的汉子被打,新媳妇急了,一着急也就想起了唱啥,连忙说:“慢着慢着,我唱哩,我当下就唱。”于是新媳妇摘下茶镜唱了起来:
日期:2017-04-24 18:30:23
苦苦菜开花黄个生生,穷家女嫁人就泪盈盈,不是我那妈妈她心肠狠,哥哥他抬不下媳妇要换亲。
其实今日是自己大好的日子,按说唱这个苦情的酸曲儿有些不合适,也有些不情愿,实在是让眼前这个人逼得没办法,嘴边有啥就唱起了啥。唱出这个酸曲之后,新媳妇又后悔起来,实在是不吉利。
“好哇,好哇,唱得好!”因为天色已经有些晚了,人们都急着回去吃酒席摊子,谁也没心思过分地闹,便闪开一条路,大伙儿跟着一对新人,跟着锣鼓唢呐一起涌进村去。
到了金锁屋大门外边,临进大门时,新媳妇将手中桃红色的手巾包一扬,抖落了一地核桃、枣儿和糖蛋蛋,小娃们纷纷猫下腰去枪,金锁就势把新媳妇抱下马来,引着手儿进了大门。
金锁家的正房是三大间,东套间住着金锁大和金锁妈,西套间就是金锁的新房,新糊的窗纸早被娃娃们撕得精光。新人进了门,各自站在了自己应当站的位置。然后是送亲人将新媳妇的嫁妆抬近来,摆放在院子中央的两张桌子上,由其中一个壮年汉子扯着嗓门儿高唱新媳妇嫁妆的礼单,送亲人唱过一样就交给婆家人一样:
大红双面皱洋布里棉被一条,枣红洋布里面三新棉被一条,雨过天晴小布面褥子两条,洋丝线扎花枕头一对,礼服呢牛鼻子汉子棉鞋一双,丝线扎花烟荷包一对,桃红缎子鸳鸯戏水扎花裹肚一个……
“这媳妇子扎的花儿,样法还怪好看哩。”在人群里围着看热闹的有金梦的媳妇竹叶,她盯着那对荷包和裹肚,觉得那花扎得非常好,起码比自己扎得强,不仅啧啧有声地连连夸奖着。竹叶生得粗眉毛大眼睛,快言快语,少心没肺;自己做活儿不行,所以她的话是心里话。
“哼,有球个啥。”守寡的志诚媳妇翠花不屑地撇撇嘴,但她仍然很留心地一样一样地把看。翠花不仅眉眼儿生得好,双眼皮眼窝大大地,眉毛弯弯地,脸儿白白地,一笑还有俩酒窝;而且心灵手巧,心性要强,即使是人家做的比她好,她也是心服嘴不服。虽然嘴里不服气,她却要看个仔细,聪明人啥不会?啥事情不要让她见了,只要让她看见,她就能做得出来,甚至做的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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