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脸色铁青说:“你年纪不大,现在学会了撒谎,这还了得。你说,你要这钱干啥?”母亲说:“家里这么困难,供你上学多不容易,你还哄家里是学校要收钱呢。学校收啥钱呢,你说?”我紧张地道出了实情,父母面面相觑,眉头皱了起来,几乎同声说:“人家的事情你管它干啥?”我说:“可她爹不让她再上学了呀。”父亲说:“天下上不起学的娃娃多了,你都能管了?当你们家是大富翁啊。”母亲说:“妈知道你跟晴梅从小耍在一块,可耍是耍,钱是钱,上学是上学,这是几码子事。你还小呢,不能乱来啊。”
我哭了,述说了晴梅的可怜和她问亲戚借钱的遭遇,还差点说出自己偷人的事。这种不光彩的秘密最好永远都不告诉别人,包括自己的父母。
我的努力产生了影响,母亲说:“要是这么个,娃也不是做坏事,钱就让他用去吧。”父亲坚持说:“不行,我看那两口子不是拿不出钱,是故意装穷呢。咱们帮了,惹人家反感。再说,她爹那人嘴不好,跟人乱说一通,好事就没好结果了。”母亲没有再坚持。
我绝望了,告状到爷爷处。爷爷回到家里,把那两块钱又要给了我。这是我平生第一次如此执着,为了晴梅告自己父亲的不是。
终于又能上学的晴梅,在家里像只猫一样听话,在学校里表现的不合群,时常一个人郁郁寡欢,只在学习上出类拔萃。她对我的感激不言而喻,我们之间的那种爱的朦胧情感,也由此得到了全新的提升。我情窦开得早,心里已把她当未来对象看待了。这当然是小孩子的胡思乱想,是一个自以为是的甜秘密。晴梅也喜欢我,可她跟我的交往总不能让我如愿和开怀,更让我不敢随便造次。我们在学校里一般不说话,放学的路上常走在一起。回家后的晴梅就不自由了,有着做不完的家务营生。至于她爹的老脑筋,并没有转过弯来,脾气暴躁的让人看见就害怕。我很少再像过去那样去她家了,但我们的心随了年龄的增长,我觉得互相是越走越近,且有了更多温情的内容包藏其中。
这期间国家发生了许多大事,在县城念高中的赵五子和高远方,因学校闹什么革命,停课了一年多后,就拿了毕业证回到村里。他们都没能参加高考,因为全国都停了。
回村的两个人,所学知识也没啥用处,各自被分配到地里参加劳动。赵五子对此没当回事,和年青人一起打打闹闹挺快乐的。高远方则不然,常闷闷不乐,与人很少交流,只和我还不时说两句。
高远方上初中时窜长了一下,一米六三多一点就封了顶。高中毕业的他,身体反不及小时候那么壮实,瘦头瘦脑细脖了,还有点俑肩,手脚也不如同龄人利落,眼睛近视,稍远一些就看不清了。参加了劳动后,他的体能比赵五子差,所以在分工上两人常常不一致。有人提到工分问题,队长高大海给护了一下驾,使他没有与强劳力产生多大落差。
从初中到高中,高远方学习一直名列前茅,考大学是他发奋的最大动力。国家不高考了,如断了他的筋,精神一下子如垮塌的墙。不知是对学习本身的爱好,还是说另有打算,他在家里依然苦学不止,劳动休息的间歇,都会拿起一根棍子在抹平的地上写来算去。
有人开导说:“远方,清醒一些吧,毕竟是高中毕业生,想法找人给你寻一份工作,要是只在村里种地,你再学也没用的。”高远方笑笑,用手挠着后脖子,低调地说:“农民的娃找啥工作呢!种地就挺好的。我这在地上是胡乱画呢。要说学习也是一种玩,一种变相的休息。”队长高大海跟他说:“远方,不要再学了,到了年龄了,二爹给你介绍一个好姑娘吧。”高远方对别的无为而为,这话倒让他紧张万分,连玩笑都不敢开。人们说:“这娃心事重的呢,还谋心将来考大学呢。可惜生不逢时,要不然还真是块学习的料。”
我母亲有时和高远方一起劳动,如同有了随行的老师,常会问他一些新生字。回到家里,母亲勉励我们要向远方学习,还赞不绝口说:“瞧瞧人家娃那学习精神,你们要是有人家一半的努力,将来就能出息了。”我不以为然说:“可他学得那么好,现在还没出息呀!”母亲语塞了。
国家不开高考,学生的希望没了方向,老师们抓教学也不那么卖力了。在大形势的影响下,初二时,我们班退学的就有七八个。晴梅的爹又一次坚决让她退学了。
退学前两天,晴梅放学后在路上等我。见了我第一句话就说她不上学了。我心里一时如乱麻搅缠,我说:“前年为了上学,你决心那么大,今年怎么说不上就不上了呢?”晴梅说:“我爹这次是下决心了,我要是还坚持非打死我不可。再说,现在老师不上课,国家不考试,上学没结果,再上也没意义了。”我说:“你不上学,那我怎么办?”晴梅说:“你大现是老师,你们家户口有机会能转成城市户,你上学当然有用了,说不定到时就能进城工作。”我说:“我才没想那么多呢,大学不让考,你又不上学了,哪我也不上了。”晴梅说:“你们家大人肯定不会同意的,再说……。”我当时脑子里嗡嗡着新念头,根本没注意到晴梅话里言犹未尽的内容,。
有了共同弃学的选择,胸怀着一份悲壮,我不经意拉住了晴梅有点粗糙但热呼呼的手。等意识到时,我一下子浑身颤抖不已,两人过电一样松开了。我们背着书包往家走,谁都不说话,那天回家的土路,简直就是一场梦境中的仙径,脚步踩上去如行走在松软虚浮的云彩上。
可惜,晴梅说到做到,退学回了家,我不想上学的念头让父亲一耳光给打消了。
父亲语重心长说:“娃们,中国历朝历代,学而优则士都是出息人的主要渠道。国家现在不招生考试,凭成分取人这都不正常,迟早会回归到老路上的。别人不学习可以,但你们不学习就绝不会有出息。我年轻的时候,那也是生不逢时呀!要是有你们现在的条件,我也不会这么苦地一步一步挣扎了……。”
那一天父亲喝了点酒,洋洋洒洒给我们讲了半晚上,同时替我们布局好了继续上学的道路,那就是向城里中学进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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