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7-06-22 10:14:11
第二十二章 父与子
人生是什么?当我写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不禁要为它的宏大而感到困惑与不安。曾几何时,许多人在漫长的人生之旅中苦苦思索,终究没有找到一个令所有人都感到满意的答案。一部分人认为,人生是一道必选题,就像是巨大的货运码头上,堆积如潮的颜色各异大小不同的铁盒子里面装着好的坏的昂贵的或廉价的物品,不论你喜欢不喜欢你都得选择接受;而在另一部分人看来,人生就像是在写一本书,人人都是作家。只不过,有的人落笔谨慎用词考究写出的是一部传世经典,有的人思维堕入俗套却又浑然不知自得其乐写出一堆“俗物”,有的人则穿梭于色情与暴力之间游戏着文字,最终将人生写成一部“禁书”,饱尝牢狱之苦;但也有一部分认为,人生其实什么都不是,又什么都是,就像那个在水一方求索不得的伊人,你从始至终看到的永远都是她的背影,而见不到她的真容。
五月下旬,气温已经开始回升了。然而,置身于这所破败的院落中的人,却犹如身处数九寒天的冰窟窿里。小龙孤苦伶仃地站在院子里,身体像被风抖落的绿叶一般左右飘摇。他还没有从先前的恐惧中回过神来,而等他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时候,竟然发现只有自己一个人在独自面对。此时的他,就像在大海中行驶的一叶孤舟,无人做伴,孤苦伶仃。他多么希望有母亲陪在身边,给他以力量,给他以希望。然而现实是,当他最孤独绝望最需要人陪伴在身边的时候,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哥哥跑了。爸爸呢?应该会在喝的酩酊大醉的时候才会想到回家的吧?那么,给母亲打电话吗?他很想这么做,但是他不愿意去那么做。十几年来,母亲好不容易才摆脱父亲的控制,过上几天好日子,不能再让父亲给毁了。可是,他还是个孩子。一个十七岁的孩子。一个孩子能做什么呢?
日期:2017-06-22 10:14:38
屋里一点光都没有。天上的星光也都躲开了。没有人愿意目睹这人间的惨剧,没有人愿意眼睁睁地看着两个年轻的生命就这样在命运的打压之下逐渐丧失反抗的力量。一个鲜活的生命已然凋零,另一个在悬崖边上徘徊。小龙在黑暗中摸索着,伸手拉亮紧贴在墙角的灯线。
“咔哒”一声,灯亮了,数万根银针刺向小龙的双眼。小龙痛苦地紧闭上双眼,直到两眼适应了屋里强光的照射。在那张杂乱肮脏的小床上,杨文远直挺挺地躺着。小龙定定神,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走到小床边。他敛气屏息,浑身哆嗦着去解捆缚在杨文远脚上的那根绳子。他满头大汗,就像身边放着一个巨大的火炉。汗水浸透了他穿在里面的秋衣,接着洇湿了穿在外面的蓝色的校服。等到小龙帮杨文远解除了最后的那一根绳子的束缚,他看起来就像刚从水里捞出来,很是落魄。
日期:2017-06-22 10:15:09
一阵微风吹来,小龙打了个冷颤。他很想站起来,走出这间令人窒息的屋子。可是,双腿却没有一点力气。他挣扎了好几次,每次都颓然地瘫坐在床上。后来,他索性不再做任何的努力,只是挪动了一下身子,无力地靠在墙上。他的目光落在杨文远身上。白炽灯下,杨文远的脸看起来就像一块被雕琢过的大理石像,轮廓鲜明,坚硬而呆板,面色则如一张透明的纸,白中有着一丝微黄。看着杨文远稚嫩而帅气的脸庞,小龙心里想,“他在家一定是个倍受宠爱的孩子。如果父亲没有绑架他,此时此刻他应该是呆在父母身边,享受着父母给予他的无穷无尽的爱与关怀。他如果没有死,将来一定会上大学,然后找一份好工作,还会赚很多很多的钱给他的父母。如今,他死了。他的父母一定会难过的要死的。”想到这里,小龙心里一阵难过,为杨文远难过,也为自己悲惨的人生难过。一时之间,小龙觉得眼前的杨文远和自己一样,都是被残忍的生活拿来向上帝敬献的祭品。
夜深了。喧嚣的村庄安静下来。小巷深处偶尔传来几声狗吠鸡鸣,还有一些不安生的鸟儿在暗夜里飞的跌跌撞撞。突然,紧闭的院门“咯吱”一声被人用力推开,可能是用力过猛,又“砰”地一声撞在墙上反弹回来。门险些打在狗剩脸上,他向后一退,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上。他一副醉态,在地上发了一会癔症之后,才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爬起来。很显然,他喝多了。每次醉酒都令他感到非常难受,可是不喝酒他又不知道要做什么。酒比老婆亲,想喝的时候就可以喝。不像老婆,长着两条腿,说哪天走了就走了,撵都撵不回来。狗剩扶着院墙干呕几声,可什么也没有吐出来。他用手指去抠嗓子眼,希望吐出来些东西,能让自己好受点,可是脸涨得通红,还是一点都没有吐出来。于是,他用手抹了一把嘴上的涎水,摇晃着身子,松松垮垮地将一只脚迈进大门。然而,脚还未落地,东屋里明亮的灯光就像一块寒冰从脖梗处滑进来,使他头皮发凉,整个后脊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一瞬间,他就从醉酒状态中清醒过来。
那扇原本被他锁死的东屋现在居然房门大敞,灯火通明。一开始,他以为自己做的坏事被丨警丨察发现了,本能地想要逃跑。可是转念一想,如果是被丨警丨察发现了,那他应该早就被抓了,就不会还这么优哉游哉地喝酒到现在。想到这里,他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反身将门闩插上,快步朝屋里走去。
日期:2017-06-22 10:15:41
屋里的情形让狗剩惊呆了。他看到小龙无力地靠在墙上,那个被他捆绑的结结实实的杨文远虽然还躺在那里,但身上捆绑的绳索已经被解开,散乱地扔在地上,就像一条条被拔除了毒牙的恶蛇,纠缠成一团。狗剩的心跳到了嗓子眼,脸上的汗顺流直下。他看了看儿子,又看了看那个在床上一动不动的男孩的身体,就什么都明白了。他的喉头紧张地抽动着,一次次地吞咽下自己的口水。
狗剩望向小龙,在小龙的眼睛里他看到了恐惧、不安与无助。出于父亲的本能,他快步地走上前,二话不说抱起小龙,将他送到堂屋里去,让孩子远离这恐怖的一幕。然后,狗剩将东屋的灯拉灭,上了锁,在院子里长舒了一口气,回到了堂屋里。
父子俩谁都没有去拉灯。堂屋里一片黑暗。两个人都保持着沉默,狗剩一根接一根地抽烟,仿佛抽烟可以把当前的难题解决掉。
月亮隐藏了身形,此刻却又突然地出现在狗剩家的院落上方。树影落在窗棂上,窗棂的阴影印在狗剩的脸上,让他的脸看起来就像一个五花大绑的粽子。在香烟明灭的火光下,小龙转过身来,冲着父亲那张紧锁眉头的脸,说道:“人不是我杀的,是—”
“我知道,人不是你杀的。”还没等小龙说完,狗剩就打断了小龙的话。小龙不解地看着父亲,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要急于打断他的话。
“他都知道什么?”小龙心里想,“难道他已经知道是哥哥杀了人吗?可他又是怎么知道的呢?当时在现场的只有我和哥哥啊,是谁告诉他的?”小龙满脑子疑问。他等着父亲说下文,但是父亲没有再说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狗剩将手里的烟头朝地下一扔,冲着小龙说:“不要怕,有我呢,天大的事情都有爸顶着呢。你别怕。”
“爸,人不是我杀的—”
“嗯,爸知道人不是你杀的。这件事都是爸一个人做的,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狗剩猛吸了几口烟,“是的,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知道了吗?”狗剩停顿了几秒,然后将烟头扔在地上,用右脚的前掌捻灭。“记住了吗?”狗剩说着,转过身来,双手按在小龙的肩膀上,紧盯着小龙的眼睛说,“你记住了吗?这件事与你无关。人是我杀的。记住了吗?”
日期:2017-06-22 10:16:14
小龙突然明白,父亲认为是他杀了杨文远。那么应该告诉父亲真相吗?告诉父亲是哥哥杀了人然后跑了吗?可要是父亲没有绑架哥哥的同学,哥哥又怎么会失手将那个人捂死?这件事归根究底,都是父亲有错在先。还有,如果告诉父亲是哥哥杀了人,他会不会去找母亲的麻烦。会不会用哥哥杀人这件事去要挟母亲或者继父。这么多年来,父亲就像个幽灵一样纠缠着母亲,即使母亲改嫁他人,父亲仍然苦苦纠缠,打着他们兄弟两人的幌子隔三差五地向母亲伸手要钱要物,屡屡令母亲难堪,在继父面前抬不起头来。要是母亲知道哥哥杀了人,心里会怎么想?她肯定会陷入深深的自责之中无法自拔,会整日以泪洗面,悲伤地度过余生。也许,这是上天赐予我们的一个机会,要让父亲远离我们,远离母亲。父亲离开,对于母亲和哥哥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如果错失这个机会,母亲就会一辈子都生活在父亲的梦魇之中。为了母亲,不能说。可是如果不说,父亲会被抓进监狱。而监狱就像一个笼子,那里面关着的都是些坏人,要是他们欺负爸爸怎么办?要是爸爸一辈子都被关在里面出不来怎么办?小龙前思后想,左右为难。但最终,小龙选择了沉默。
黑暗中,小龙看不清父亲脸上的表情,可是他能感受到父亲那双眼睛里所包含的款款深情。小龙的眼角泛起了点点泪花,他缓缓地抬起刚才还努力抗拒父亲怀抱的双臂,用力地抱紧父亲。
三天后,狗剩被捕,并承担了一切罪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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