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死了。
　　撑死的。
　　据当时去采访的同事回来告诉我，老朱从出院后就患上了比原来的幽闭恐惧更加离奇的病症——他迷上了吃东西，任何东西也好，碗里有什么扒拉什么，实在什么都没有，就算往嘴里划拉空气也一定要不停的“吃”下去。
　　一边吃还一边嘟囔着谁也听不懂的话，什么“以太”“暗物质”“大气压力”，甚至狂喜的呼唤着“我终于想通了”，总之无论嘴里喊什么，手上不断用碗往嘴里扒拉食物的动作绝不能停，哪怕睡觉的时候做梦都是这个动作。更糟糕的是，就算把他用绳子绑起来他都会疯狂的挣扎，好像从溺水的人手中抢走了最后一根稻草。
　　这样的他让家人不胜其扰，终于在被送到敬老院后，随着一次护理上的疏忽，他偷偷从食堂里偷取了大量的剩饭剩菜，在养老院熄灯睡觉后毫无节制的狂吃海塞，终至一命呜呼。就在大家为他的怪异举动而感到诧异时，却只有我一个人因为能够理解这举动，却悚然而惊。
　　毫无疑问，他暴食的行为是为了让自己全身上下充满物质，以免让自己被他口中的“以太洪流”淹死，但这一切难道不是他的妄想吗？
　　胡医生明明亲口说过，这都是心因性的。
　　忽然，我对自己一直以来所坚信的科学，有了些微的动摇。
　　或许，真理真的并不永远掌握在最聪明的那些人手中。
　　日期：2016-12-22 18:19:00

　　寂灭倒计时
　　档案编号：009
　　姓　　名：黄眺
　　性　　别：男
　　罪　　名：扰乱公共秩序
　　疑似症状：妄想症，焦虑症
　　备　　注：基本安全无危险
　　一、

　　前阵子胡医生久违的打电话给我，说他们医院难得年会加冷餐，可以邀请外部人士共襄盛举，他觉得对我而言是个好机会。
　　“你看，你很喜欢找病人们取材，不过他们毕竟是病人，多少会有自己的局限性。偶尔要不要找找其他医生聊聊呢？或许会有意外的收获。”
　　我对他的建议深以为然，于是就兴冲冲的去了。
　　餐会氛围不错，但对我而言更重要的是，认识了许医生。
　　许医生和胡医生不同，性格没他那么急，总是一副慢条斯理成竹在胸的模样，好像电视广告里经常出现的那种诸葛亮式包治百病的老专家——如果不是他经常眯起来让人总觉得有些狡猾的眼睛总和脸上职业性的微笑不同步的话，就更加和蔼可亲了。不过这会儿他在听说我的兴趣之后，稍一皱眉就好像想到了什么似的微微一笑。
　　“原来如此，我早就听说有位记者同志是我们医院的常客。那么，我知道一位病人，一定会对你的胃口。”
　　“哦？”我一下来了兴致。“怎么说？”
　　“那家伙啊，之前据说是位民间科学家——不过私底下，我们比较喜欢喊他外号。”
　　“啥外号？”我一边品着红酒一边笑问。
　　“大仙儿——黄大仙儿。具体的说……哈，是个害怕自己被挤死在墙缝里的黄大仙儿。”

　　二、
　　我原本以为这位所谓的大仙儿大概会是仙风道骨飘逸出尘的形象才获封如此玄乎的雅号，结果真见了面才知道，全然不是那么回事。
　　乱蓬蓬的鸡窝头，鼻梁上架着极高度数的酒瓶底般黑框眼镜，满脸迷迷瞪瞪没睡醒的瞌睡样——要不是身上披着病号服而不是白大褂，简直像是从漫画中跑出来的疯狂科学家形象。
　　这样的人，究竟是哪里够格被称为“大仙”了？
　　回想冷餐会上许医生高深莫测笑而不语的样子，我倒是对这位大仙儿真的有些好奇了起来。
　　“是黄先生吗？您好！请不要拘谨，我只是来和您做一些简单的取材，如果您对某些回答有疑问或者顾虑，也都可以直接向我提出，没问题。”
　　边说边摊开笔记本，打开录音笔，我抬起头正准备问话，却发现黄大仙儿似乎从一开始就根本没在意我说话，直愣愣的眼神，投过酒瓶底眼镜，一直在死死的盯着……盯着什么呢？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了半天，只觉得这个方向上除了光秃秃的墙壁之外实在空无一物，但他老这样，取材是无法继续的。
　　我只好伸手在他眼前晃了几晃：“呃……那个，黄先生？”
　　“啊！对！我在，是我！”
　　好像一下从梦中醒来似的，男人这才猛地惊讶了一下，在我面前正襟危坐，连连道歉：“不好意思，我这人特别容易发呆想事情，一下就走神儿了。”
　　“没关系，那我们现在可以开始了吗？”我表示自己对这点小事毫不在意。
　　“啊，开始啥？”
　　但黄大仙仍然一脸迷茫，我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原来他真的从一开始就什么也没听进去。

　　搞了半天，这位大仙是经常神游太虚才得的这个外号么？
　　颇为费了一番周折向他解释，我才终于得以进入正题。
　　“啊，想问我这个……入院和入狱的原因和经过吗？噢！真的？他们真的没骗我？！你愿意听我说？！”
　　一明白我的来意，没想到黄大仙居然连眼睛都亮了起来，一下子容光焕发，看起来似乎很久没有机会翻出自己憋屈许久的话匣子了。

　　等等等等，“他们”是什么意思？
　　第二次联想到许医生之前那半是高深半是戏谑的笑容，我忽然有一股不详的预感。
　　每次都是我在麻烦这里的医生们忙着忙那，该不会……这次其实是我被他们坑了吧？
　　三、
　　“他们说我有焦虑症，那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你看，我是一位科学家，思考的都是世界和人类发展的大事，不焦虑一些怎么能行呢？怎么就能算作精神病呢？连毛主席都说过，一万年太短，只争朝夕！”
　　哟，这位大仙儿还心怀天下！我连忙恭维：“是是！有道理！可光是焦虑症不至于入狱吧？”
　　“要说为啥入狱，其实也没啥特别的。大概两三年前吧，我的研究忽然陷入泥沼——不管怎么思考，总是有无法参透的难关——通俗的说就是遇到了瓶颈。”黄大仙开始娓娓而谈。
　　我这时才意识到，和他不修边幅木讷寡言的外表不相称，此公似乎有隐藏话唠的属性。
　　为了保险起见，我决定确认一下：“那个，黄先生，容我打断一下——请问您‘研究’的具体方向是……？”

　　一听这个，黄先生立刻挺直腰板，双目炯炯，骄傲的答道：
　　“宇宙起源。”
　　……我忽然一阵头痛，情不自禁的捂住了额头。
　　果然，该说是不出所料吗……他的回答，就和我所判断的一模一样。
　　许医生绝对是不安好心才扔给了我这个烫手山芋，但事到如今，我不取材这位大仙，貌似也不行了。

　　“你应该知道，宇宙中有两种现象，‘红移’和‘蓝移’吧？”黄先生兴致勃勃的提问。
　　“知道。”叹了口气，我懒洋洋的说。
　　红移，指物体的电磁辐射由于某种原因波长增加的现象，在可见光波段，表现为光谱的谱线朝红端移动了一段距离，即波长变长、频率降低。通常意味着遥远的星辰万物在不断远离着我们，是宇宙大爆炸的一个有力证据。蓝移则相反，即是少部分星体已经停止了远离我们，而开始向我们聚拢过来，至于意味着什么……尚且没有具体权威的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