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小姐看了我半天，终于没有其他话再出口。
　　只是在很久后，低声呢喃了一句。
　　“谢谢。”
　　六、
　　根据白老师给我的姓名和资料，回去之后我没太费工夫就查到了当时关于这件事的报道——不算小也不算大，但是主要纠葛在于白小姐和那对父母间的争执，至于那个在她看来异于常人的孩子，除了报道开头的时候提及了一下，出于保护未成年人隐私的可能，之后便再未出现过了。
　　我觉得听白老师讲述了这么多，自己有必要亲眼见证一下那孩子的近况，哪怕就当做替尚未出狱的她，至少也该做到足以让她心安，不再感到遗憾或者后悔的程度。
　　通过种种渠道和手段，我最终来到了另一座小学。
　　在当时的一顿纷扰之后，虽然无力离开这座城市，但那家人还是给孩子办了转学，来到了城市的另一边。我以校园参观为由，还算比较顺利的接触到了那孩子。
　　白小姐说的不假，在我看来真的完全是个可爱的普通女孩子……不对，倒也不普通，个子稍高，比她的同学们显得更成熟好看了一点。
　　而且，面对我这个陌生人，她似乎很有戒心——戒心的程度一点也不像一个小孩子。直到我在她面前提到“白老师”的名字，她的表情才惊讶了起来。
　　“白老师！妈妈说她是坏人所以被丨警丨察捉走了……真的吗？”
　　我的心一揪：“那，你觉得白老师是坏人吗？”

　　小女孩犹豫了一下：“……妈妈说她是，她还说老师教的不对，可我觉得妈妈不对，老师是好人……但我不敢说。”
　　“老师教了你什么呢？”
　　“老师只是告诉我，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不要怕和别人不同。就算红红的大苹果大家都觉得好看，可我觉得它正在变坏，就要勇敢的说出来。”
　　我感到心中一阵温暖，白小姐确然能成为一位好老师吧——孩子的眼睛最清澈，他们并不如我们所想的那么愚蠢和容易受骗。
　　所以在临走时，我给小女孩留下了一个问题。

　　“白老师教你要相信自己看到东西，不要害怕与众不同，勇敢的说出来，你觉得是对的吗？”
　　这次小女孩毫不犹豫的点点头：“对！”
　　“那么，你眼中看到的白老师是个为孩子着想的好人，好老师，你为什么不敢勇敢的说出来呢？”
　　小女孩一阵语塞，我笑了。
　　“那么，换一个问题吧——如果现在有机会让白老师重新当你的老师，你愿意吗？”
　　“愿意！白老师……是个好老师！”
　　这次的回答冲口而出，小女孩一点也不顾虑了。
　　白小姐如果看到这一切，也会欣慰的吧。
　　这样不就够了吗？
　　六、
　　没过多久白小姐顺利出狱兼出院，我向她道贺后顺带将小家伙的近况告诉了她。虽然我觉得不必我说她自己也会去了解，但能早一刻解开心结，总归是件好事。
　　她对我说了谢谢，之后我们便甚少联系。
　　她应该需要时间重新收拾起自己的日常生活吧。
　　我衷心祝愿她能在自己选择的道路上越走越宽，带着这份来自缪斯的礼物，在这个在我们看来平凡无奇，她却能发掘一切盎然生机的缤纷世界里，带着目所能见的美味与香气，发掘出每个孩子独一无二的本性，成为一位她所希望成为的人。

　　不止如此，午夜梦回之际，我有时也会觉得，如果能和她一样就好了——如果我也能有那样一双五感贯通的眼睛，我的世界会不会不再如眼前这般沉闷无聊，也变得美轮美奂、妙趣横生呢？
　　我不知道。
　　但希望终有一天，我也能找到属于自己的答案。
　　日期：2016-12-20 12:53:00

　　百年孤独
　　档案编号：0006
　　姓　　名：赵鸿儒
　　性　　别：男
　　罪　　名：妨碍公共秩序
　　疑似症状：精神分裂症
　　备　　注：安全无异常

　　一、
　　前阵子胡医生少见的主动联系了我，对我越过他这个中间人直接向院方要求采访的行为表达了强烈的不满。
　　“你这样会没朋友的——要知道，和那些尸位素餐权欲熏心的行政领导比起来，我才是更了解这些疯子们的人。”
　　他如此说道。
　　这句话的第二点我完全同意，但对“没朋友”这个结论必须保留态度——毕竟我就算再怎么没眼力价，也绝不会在外人面前开罪自己的顶头上司。如果一个“不小心”，这话被院长听到了咋办？
　　他这反应也进一步证实了我的判断——和正常人们比起来，老胡这家伙果然还是比较适合跟疯子打交道，他们之间共同语言比较多。
　　不过为了让他消气，我还是在口头上表示了歉意，再三保证今后“大概”不会有任何潜在激怒患者的言行。
　　“大概？”
　　“……大概”。
　　虽然费了些口舌，所幸最后他还是勉强接受了。
　　所以我现在才又坐在了交谈室里。
　　面前的男人文质彬彬，但并没有林先生那种能在交谈后缓缓透出的邪气。
　　他看上去和无数普通人一样忧郁憔悴，眼窝深陷，黑框眼镜几乎要从鼻梁上滑落下来。
　　如果不是在这里碰见，我大概会觉得他单纯是个可怜的悲剧受害者——也许亲人身患绝症，也许赌博耗尽家财，总之虽然凄惨但并不是会让人眼前一亮的类型。
　　毕竟，世上不幸的人多了，人们听得多看得多，便早已麻木。

　　所以我万万料不到，赵先生抬头只看了我一眼，就忽然兴奋的两眼放光，好像发现了一座金山。
　　“噢！真是巧……我们有多少年没见了呢？”
　　他兴致勃勃的站起身朝我伸出手，我却吓得朝后跳开，不小心连椅子都碰倒了。
　　——自从林先生死去，我的精神创伤还在缓慢恢复中，暂时很排斥和精神病人如此亲密接触了。
　　意识到我的抗拒，赵先生有些讪讪的缩回手，委顿在自己的座椅中，又变回了之前那座愁眉苦脸的现代雕塑。
　　其实我也有些不好意思，毕竟连院方都说了，赵先生非常安全，各种意义上都很安全——大概他刚才的举动真的只是好意。
　　但不可否认的是，我真的没见过他——从未。
　　当我委婉的提出这个问题时，赵先生长叹了一口气，两眼望着水泥天花板，黯淡无神。
　　“当然，我们没见过……我知道，我当然知道。”
　　他说：“毕竟你是个普通人，而我是个疯子……其实我倒存在个万一之想，如果你也是个疯子，和我一样的疯子——那，我们就真的是许多年未见了。”
　　“何以见得？”我来了点兴趣，摊开纸笔。
　　“你不信也没关系……”赵先生苦笑一下，“其实我真的见过你——百多年前，大概晚清那时候的事了。”
　　晚清？
　　一听到这个词，我不禁有些兴味索然。

　　妄想穿越剧早烂了大街，更何况是疯子写的剧本。
　　但既然来了，索性还是忍着哈欠，听下去好了。
　　二、
　　赵先生的剧本也如我所料的无甚惊奇。

　　他说那时候自己在川中为官，彼时虎患肆虐，乡民困苦，于是他就征集勇士猎户，结伴进山，终于打杀了恶虎，保了百姓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