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6-10-28 07:19:21
号子里的新人是我们稳定的故事来源,也是我们每天的乐子之一。李公子对待新人的态度相较于柱柱很不温和,但是也比不得旭东那样纯粹的肉体摧残,他试图打造一种精神加肉体的统驭方式,因为技术含量太高往往不那么成功。
之前一个家伙曾经开玩笑地说,能被政府管制起来的人,要么有脑子,要么有武力,要么有胆子,要是把这帮人优化组合一下,出去干出来的都是惊天动地的大事。对于这段话,我还是比较认同的,真正的老实人在看守所一百个里面也找不出一个,哪怕像二蛋那样,也只是扮猪,等待吃老虎的好时机。二蛋之后,我的怜悯之心就死了一大半,曹光荣之后我就再无怜悯之心。
曹光荣是一个外地人,至于是哪里,我不得而知,因为他含混的发音只能让我想到智商不够,却联系不到任何地名。原本就个子不高的他总是习惯性地猫着腰,两只眼睛在人的身上只是一扫就迅速低下,一副胆小怯懦的熊样子。说话不仅含混而且还结巴,李公子问了他好久才知道办案单位给他定的是盗窃罪,又问了他很久才说清楚他是偷了一双皮鞋。我们都觉得办案单位已经失去任性了,一双皮鞋也能定罪,这皮鞋还能是金的?
李公子让他背监规,他用那独特的语气说了半天,我们终于听懂了,就俩字“不会”。看着老实巴交的曹光荣,李公子也没有勉强,说一星期你能念下来就行,干部问起来能对付的说上几句,别让我们太难堪。曹光荣有叽里咕噜地说了半天,这回是三个字“不认字”。李公子的耐心终于被耗尽,骂了句草,然后叫旁边另一个新人给他一字一句的念,自己不再跟这个半傻子呕气了。到了下午,那个新人愁眉苦脸地跟李公子来汇报,实在是弄不成,教了他一上午,到现在一句完整的都念不下来。这下李公子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只好放弃了对他的教育,把他交给老陈和我,让我们训练他穿灯。
这下轮到我和老陈呕气了,整个下午他一共穿了五串灯,没有一个环节是对的,不是拉断线就是卡不住线,连修都没法修,直接报废,气得我只想挥拳揍他。我只有再把他交回李公子手里,李公子说,要不让他擦厕所吧。当天晚上厕所就一地的水进不去人了,他就趴在地上努力的擦,不管他多努力水也不减少。我们终于都失去了耐心,入监只有三天就把他下到了壮壮的号子里。
壮壮对此很不满意,跟李公子抱怨说,知道我这是什么号子,咱们监区的模范号子,这么利索的队伍你塞进这么个东西来,你这不是拉低我的生产效率么。不过抱怨也只是抱怨,李公子一句干部安排的就搪塞过去。
又过了几天,李公子像发现新大陆一样跟我说,草,让那个SB骗了。我诧异的问,哪个SB?李公子说,就那个偷皮鞋说不清话的SB,今天给老干部整理档案,看见这个货的记录了,根本不是偷皮鞋的事,他是偷了一台笔记本电脑,出门的时候还顺带穿了一双皮鞋走。你问问壮壮他表现怎么样,表现不好拉回来我再给他训训。
我站在四号的窗口往里面看,曹光荣坐在厕所边低着头认真地在穿灯。壮壮凑过来笑嘻嘻地问我,咋啦,是不是又有好吃的犒劳我?我严肃地说,犒劳个屁,那个曹傻子表现怎么样?壮壮回头看了曹傻子一眼,挺好呀,你不是看见了么,干活呢。我又问,这孙子能干了?壮壮一脸的不满意,啥意思,想安置到我这里吃闲饭,门儿都没有。
我的好奇心一下子被勾了起来,又问,这孙子背监规不?壮壮说,他多个球?凭啥不背?我说,这孙子不识字,你一句一句教他呀?这回轮到壮壮好奇了,谁告诉你他不识字他还会写字呢!
我吃惊地瞪大眼睛,壮壮说,你们都是SB,对这种人没经验,到现在我没打过他一下,但是他该干啥还得给老子干啥。他好吃好喝养着他,能吃俩馒头我就让他吃四个,不吃下去不行,旁边有人伺候着,实在吃不下去也可以,给我干活背监规去,老子让干啥就干啥。
那他一天穿多少,没质量问题?我问。敢,他的灯我一串一串过,超过三串不亮就吃馒头去。现在速度还是不行,别人穿八十串,这孙子也就三十串,过两天就快了。
我没把这段对话原原本本告诉李公子,怕他脸上挂不住,只说在壮壮那里还算听话,犯不着拉回来再培训了。时间一久我们也不再能想起这个人和他的那些事,毕竟新人天天有,谁会惦记一个半傻子,尽管这个半傻子比很多人都精明。
日期:2016-10-28 13:27:30
如二蛋曹傻子一样磨灭我的同情心一样,我的很多底线被看守所的一件件事不知不觉的向下刷新着。原来只存在于理论层面的东西,很容易地就同现实紧密地联系了起来。
比方说,绝对的权力导致绝对的腐败,停留在书本上的时候,他只是一个概念,但是结合现实就能把这个理解的很透彻,所以人们常说社会是最好的大学。李公子跑号之前,对柱柱的很多行为都嗤之以鼻,柱柱分账他说,有钱就跑没钱就算,敲诈上别人自己享受这算什么。但是等自己跑号的时候就是另外一套说辞,跑号是我顶在前面,承担主要责任,我不是跑不起这个号,如果不分账别人就会觉得我没能力;原来我们对外面送进来的衣物挑拣的时候,李公子会很鄙视地说,你们就穷成这了,一双袜子也下手,能不能有点出息。但是现在每次往号子里分发衣物的时候,看到崭新的质量好的内衣袜子,他都会存在自己的箱子里,理由是“给干部准备”,这个时候他理所当然,一点都看不出富二代的出息来。类似的例子很多,也很说明问题,至少说明白吃白拿的腐败行为是每个人都无法抗拒的,如果你能抗拒,只是说明你没有腐败的机会,没获得那个绝对的权力。
再比如说,值得信任的,从来不是说出来的话,而是做出来的事。号子里的人都习惯性把自己的过去吹得天花乱坠,反正也无从考据。在外面捉襟见肘的生活到了里面就说成锦衣玉食,外面的小偷小摸行为就很自然地吹嘘成江洋大盗。当然,这些无害的意淫当成故事也就罢了,怕的是轻信。崔哥是个容易轻信的人,为此一颗信任构成的内心碎的稀里哗啦。
六子许下的烟让崔哥足足等了两个月,然后是柱柱,然后是小东北,只要是出去的人就没让崔哥开心过。不过彻底摧毁他对号子里的信任的大概是老梁了吧。老梁的案子不值一提,卖了几箱子假烟被烟草专卖局给查了。老梁一进来就表现得积极主动,可以看得出来社会阅历丰富,他一眼就能看出号子里的大小王,也能看出崔哥无论是在号子里还是在外面都应该混得不错。听说崔哥腰不好主动给崔哥按摩,也不时跟崔哥聊天解闷,但是对别人表情就没那么好了。崔哥不止一次跟我说老梁这人地道,还试图跟柱柱说想把他留在过渡号,对此我的态度是,走着看吧。
老梁被下到九号的时候,情真意切地对崔哥说,咱们哥们没话说,伙计的烟过几天就来,你老哥先拿一条抽着。听了这话崔哥很高兴,他虽然不缺烟,但是喜欢把东西攒的足够,这样才会觉得心安。但是这话说过也就说过了,我们在监区转悠有时候也跟老梁聊几句,他只字不提孝敬的事,反而是用好听话从崔哥这里套走好几盒。对于崔哥这不重要,谁还没有个马高蹬短的时候。
终于有一次,崔哥被老梁气着了,回到监室大骂老梁不是东西。平复下心情后对我说,我还一直以为他没关系烟送不进来,还好心把我的烟给他抽,人家倒是每个月三条固定收到号子里,王爽一条他两条,比老子还阔气——芙蓉王。你猜人家找我干啥,说是二姑娘把他的烟扣了让我帮他要回去,许给我半条。他以为老子的面子是白来的?老子花钱买的面子,给我半条,老子给他散的也不止这个。我只好规劝他别管这事,但是他还是跟柱柱说了说要回来一条,送到九号的时候老梁说,他扣了我三条。其中的言下之意让崔哥头上的小火苗一个劲的冒,骂了一句,爱NMB要不要,把烟丢在窗台上走掉了。此后,崔哥总爱说一句赵本山的台词,别看广告看疗效吧。
还比如,在一个道德无下限的环境里,谁的下限越低谁生存就越容易,二姑娘小东北可做一例;还比如,卑劣的人性之中,也少不了一两个闪光之处,具体的事情会有一节专门写到。
看守所期间影响我价值观的感悟很多,不止是这些,不过就说这么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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