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西墙这才恋恋不舍地往佟晚晴的卧房走去,眼睛还钉在胡媚娘身上拔不出来,直到徐小乐扯着他的胡子才转正脑袋。他一进屋,又看到了四个青春靓丽的小丫鬟,不由惊叹道:“你家到底什么路数?不是说只有一个嫂子跟你相依为命么!”
徐小乐懒得解释,催促道:“这就是我嫂子,你快看看。”
李西墙放下药箱——就是那个木盒,从里面取出脉枕,拍了拍,激起一大蓬灰,弄得满屋子霉臭。徐小乐和四个丫鬟纷纷避过头,都用嫌弃的目光看这老头。老头浑然不觉,摇头晃脑凑近佟晚晴,左右盯着佟晚晴的脸看。
徐小乐怒道:“你看什么看,还不给我嫂子看病。”
李西墙悠悠道:“这不就是在看病么?小子,我医家断病讲究望、闻、问、切四门功课,当头先要望。望色、望形、望神。我看这小娘子果然病得不轻……不过她分明还是个处子,莫非你哥哥有难言之隐?我也可以一起治的。”
徐小乐不用看镜子也知道自己此刻一定是脸色发青。
佟晚晴并没有睡着,只是因为不舒服所以一直紧闭双眼。听到一个老公鸭嗓子在胡言乱语,真是益发头痛了。她勉励睁开眼睛,想张口骂人,却一点力气都没有,实在张不开嘴。
李西墙笑道:“看,看,我只要一来,人不就醒了么!”
徐小乐终于忍不住冲上去抓住老头的胡子:“你再胡言乱语我就把你扔进河里去!好好看病!”
李西墙怪叫了两声,直到徐小乐松手,方才捋着胡子道:“望是望过了,还得闻……你放心,是听的意思,不必凑上去用鼻子闻。”说着,果然侧过头,凝神闭气,眼帘微垂,一手轻捋胡须,倒是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姿态。
徐小乐心道:这就是在听嫂嫂的声息了。这老头看起来不怎么牢靠,真的看起病来倒是还有点谱呀。
李西墙心中暗道:我说这里怎么越看越眼熟,这不就是徐弘轩的老窝么!几十年没来,老旧成这样。是了,徐弘轩那时候刚有了儿子吧,没想到儿媳妇这么漂亮……呸呸,搞错辈了!这该是他孙媳妇吧?那这小子就是他的小孙子?
徐小乐一直密切关注着李西墙,突然见李西墙朝他看了一眼,心中暗道:莫非是嫌这里人多呼吸声杂乱,影响了他闻诊?于是他连忙对四个丫鬟拱手,低声道:“姐姐们请出去歇一会儿吧。”
在大户人家里,绝不会让女眷单独跟两个男人在一起,哪怕是小叔子和医生也不行。不过这里可不是大户人家,小丫鬟们互相对视一眼,默默地出去了。
李西墙并没有这个意思,但也毫不介意,犹自想着心事:看他孙媳妇这病,我是肯定治不好的。要是请师叔出马……我那四两银子就打了水漂……唉,到底要不要说实话呢?真是难以抉择。
徐小乐站在一旁有些无聊,心中暗道:这老头光听就要听这么久?莫非是在等嫂嫂开口说话?
“小乐……”佟晚晴气若游丝道。
徐小乐连忙过去,蹲在嫂嫂床头:“嫂子,你怎么样了?想吃什么喝什么?哪里不舒服?”
佟晚晴紧闭了一下眼皮,又勉力睁开:“叫他走。”
徐小乐颇为难办:这老头虽然不靠谱,终究还是个医生。要是他走了,自己就只有眼睁睁看着嫂子受苦而无能为力了。
然而八年来,徐小乐很清楚嫂子哪些话是可以不听,哪些话可以打折听,哪些话一定要听。从这句话的口吻上看,分明属于“我意已决”的那一类。
李西墙却站了起来,作色道:“既然如此,给我二两银子车马钱,我走就是了。”他心中暗爽:真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这下既有了银子,又可以全身而退。
佟晚晴不知道从哪里生出来的力气,猛然坐起,大声喝道:
“滚!”
***
“快滚!”徐小乐赶紧给嫂嫂帮腔。
虽然正中李西墙下怀,但他还是做出自尊受伤的模样,摔袖朝外快步走去。
佟晚晴缓了口气,微微闭上眼睛:“还有你。”
徐小乐连忙道:“嫂子你别生气,我马上出去,马上。你是要我侧着滚还是正着滚……好好,别生气,逗个乐子嘛!”他见佟晚晴马上又要发飙,边赔着笑脸边退了出去,随手关上了门。
佟晚晴好像被抽干了全身的力气,重重躺倒,心中一阵烦躁:真是的,还敢要银子!这么黑心的医生……也罢,反正我死了没关系,也算是对得起徐家了。如今小乐也长大了,用不着我再一直照顾他。我也是个累赘……
佟晚晴这么想着,心中酸楚越来越盛,悲凉之情郁积胸中。若是平常时候,早就眼泪流下来了,可是如今却觉得徒有伤情,却无半滴眼泪可流。
徐小乐在门外听到砰地一声,知道嫂嫂又倒下去了,颇为心疼:嫂嫂这么摔一下不知道痛不痛。是了,痛是肯定痛的,就是不知道是头痛还是背痛。
李西墙还没有走远,见徐小乐也被赶出来了,咧嘴一笑:“你嫂嫂真凶。”
徐小乐瞟了一眼老头,就说:“她是凶了点,但是心地好。”
李西墙嘿嘿一笑,朝楼下走去,边道:“这病啊,也不是没得治。不过恐怕能治这个病的医生你请不来。”
徐小乐想起葛再兴给的诊金,那是按照名医规格给的,足足三十两。对于有钱人家来说不算什么,到底事关性命。对于他这样的小户人家而言,这就是个天大的数字,五六年的开销恐怕都没有三十两。
李西墙见徐小乐埋头沉思,又说道:“不光是银子的事。”
“还有什么?”
“名医都珍惜羽毛,不说十成把握,没有六七成把握是不会出手的。而且他们也不肯接手别的医生治过的病人,否则治死了算谁的?”李西墙见徐小乐什么都不懂,便又多说了一句,道:“你道为何葛再兴不肯来?因为你嫂嫂这病症一听就不好治,他们学一辈子医,读了不知道多少前人的医案,恐怕都没法治好这个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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