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历史 一段文字 记录一个边塞城市的一段故事》
第46节

作者: ty_华哥7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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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呀,到了北边的沙漠,我们两个人避开了其他打柴的人,我从怀里——我穿着一件黄大衣,腰里系了一根麻绳,怀里能装很多东西——拽出兔子来,挖了些柴烧着吃。两只兔子我们一人一只吃得那个美那个香呀!
  日期:2017-07-10 22:11:10
  吃完兔子肉,我们把毛皮和肠肚挖个坑埋掉了——小心不叫别人发现呀。
  昨天我说了,到了1960年的夏收,木工组没啥活干了,木工组就差不多解散了——四五个人编到农业队去了——剩下两三个木工了。我的师傅骆宏远也分到农业队去了,我们就很少见面了。

  但是后来迁场,夹边沟的劳教人员迁移到高台县明水乡建农场,到达的第二天我就意外地见到了他。
  来到明水的第一天,我露宿在荒滩上,因为先我们到达的人没有挖好足够的地窝子和窑洞。翌日清晨,喝了一碗糊糊,我就在伙房附近——当时的伙房建在山水沟外的台地上——在山水沟土坎上挖窑洞。领导准许我独自住一个窑洞,因为领导叫我带过来了一部分木匠工具,叫我保管好,以备干点零碎的木匠活。我挖窑洞的地方离场领导的办公室——是建在台地上的几间平房——很近,便于领导叫我。记得是挖窑洞的那天下午,师傅突然找我来了,他当时的样子糟糕透了,胡子一寸多长,头发像一把乱草,瘦得一把骨头,面色如土。他的衣裳破成了布条条,腿上从大腿往下,用麻绳缠着几块破布和油纸。我吓了一跳,问他,你怎么成这个样子了?在木工组的时候,他还经常刮胡子的,衣裳补缀得也比较整齐,保持着一个知识分子的模样。他没回答我的问题,而是说,我的行李丢了。问他怎么丢了,他说是坐闷罐火车来明水的路上,火车在一片很荒凉的远处有几排平房的地方停了一下,人们都喊明水到了,下车下车。有些人就把行李从车上推了下去。他也把行李推了下去。可是人还没下车,火车又开动了,加速了,往东走。到了明水,农场派马车去拉行李,他的行李和另外几个人的行李找不到了。

  他说话的神情沮丧极了。我当时还给他宽心:丢了就丢了吧,发愁有啥用。你就和我住一起,我们用一套被褥,凑合吧。
  我跟你说过我的窑洞很小,就一米略高一些一米二宽,一个直筒子,两米多深。这是开始的几天,我和师傅挤在一个被窝里睡。过了几天,我从其他窑洞里偷来了一床被子两条褥子,是死掉的人的财物,给他铺给他盖。这时我就在窑洞里边往右手方向挖了个偏洞,叫他睡在里边,我睡在外边。他岁数大,体质弱,睡在外头受不了,风大。
  日期:2017-07-10 22:17:32
  就这样睡了十几天,冷得实在招架不住,我就到草滩上去拾牛粪,在我的脚底下靠近洞口的地方生上一小堆火。这样还行,能抵挡一下初冬的寒冷。可是后来他病了,肝腹水。在夹边沟木工组的时候他就因为肝硬化腹部积水住过一次农场的卫生所。这次腹水比上次严重,他的腹部胀得圆鼓鼓的,腰粗得像个大胖子。加上全身浮肿,他竟然肥大得连衣裳都穿不上了。我把卫生所的邓大夫叫来看了看,叫他立即住院。卫生所的病房是离我的窑洞不远的一个大地窝子;我抱着被褥把他送到那间地窝子去,在几十个病号中间挤出一条条地方铺好被褥,他就躺下了。过了几天我再去看他,腹水似乎得到了抑制,腹部瘪了一点,但浮肿照旧,身体更虚弱了。他坐起来和我说话,连说话的力气都不够了,声音软软的,断断续续。

  又过了几天,也就是牛天德来我的窑洞托付后事之后,我准备逃跑了,——那时候我的腿已经浮肿了,脸也浮肿了,我的身体觉到了明显的虚弱,心想必须跑了,再要是拖上几天,想跑也跑不动了——又去卫生所一次,看望师傅骆宏远。
  我原想看看他就离开病房的,是去和他告别一下,因为我知道他将必死无疑,看看他有什么“后事”要嘱咐我。可是到了病房,和他说了几句话,一种临别的伤感之情揪住了我:我在他的身旁坐了许久。当时我心里很是难过,我要走了,而他,我的师傅,一个有学问的好木匠将要在这荒凉的明水农场的山水沟里作古,他的尸体将扔在荒滩上。这种伤感之情愈来愈浓,后来我禁不住地在他的身旁躺了下去,把嘴对着他的耳朵小声地说,师傅,我要走了,你有什么话要托付吗?

  他没有出声,但是我明显地感觉到他的身体颤动了一下。接着,他的手从被子下边伸了出来,捏住了我的手,并且捏得紧紧的。他的朝着房顶的脸朝我转了过来,身体也侧了过来。我知道他要跟我说话,便把耳朵靠近了他的嘴。他说,你真要走吗?
  我没说话,点了点头。
  他的因为脸部浮肿而显得细细的眼睛看着我:我跟你一起走。
  我吓了一跳:像他这种身体衰弱到极点的人,哪能长途跋涉逃出明水农场呢!但是我知道,这也是他强烈的求生的愿望,可能他在“病房”的半个月里已经想过了:早些日子跑掉就好了。现在他的身体不行了,但是听说我要跑了,他立即就决定和我一起跑。我想告诉他:你跑不动了,你还是在这里躺着吧,熬几天,可能上级会放大家回家去的。但是我知道,说这样的话就如同说你在这儿等死吧。我不愿伤他的心,便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也没有说话。

  看我没说话,他静了一会儿又说,小高,带上我,我能走。
  他的细细的眼睛里流出泪水来了:两滴浑黄的眼泪,一滴眼泪从鼻梁上流过流进另一只眼,和那只眼里渗出的泪水汇合,流过眼角。

  日期:2017-07-10 22:18:13
  我从心里认为他是走不动路的,跑不出明水农场,但此刻我的心咚咚地跳了起来,泪水在眼睛里打转,我把嘴贴到他的耳朵上,竭力控制自己不要哭出声来,小声说:明天天黑,到我的窑洞来。穿厚些。
  然后我起身快步走出“病房”。我怕自己哭出声来。
  转天傍晚吃过了伙房供应的一碗糜子面糊糊汤,我就开始准备逃跑。其实也没什么准备的,就是把棉大衣穿好,腰里系了根麻绳,另外把我上午从伙房偷来的两块豆面菜团子吃下去以增加我的体力。然后我就装成睡觉,拉开被子盖在身上,躺着,等着天黑下来,等骆宏远来找我。经常有管教干部或者拐棍们突然闯进窑洞来,查看你是否有异常的行为:是否偷杀了农场的羊只煮肉吃?是否逃跑了,或者留下了逃跑的迹象?在等待的时间里,我反复思考,骆宏远会不会变卦不走了?他的身体过于虚弱了!我原计划是要往西跑的,跑到几十里外的元山子火车站去上火车,如果他真的跟我一起逃走,那就不能去元山子车站了,只能就近去明水河火车站。必须考虑到他的身体状况。从明水河火车站上车就增加了危险,可能被巡逻拐棍和管教干部抓住,但我又别无选择:他太虚弱了,根本就走不到元山子。我还给自己宽心,他就是走不动了,我背也能把他背到火车站的:我虽然体质也衰弱了,但他一个饿垮了的人能有多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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