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话没有实质内容,我表达的意思是对秦所的感谢以及对自己犯案的懊悔,秦所表达的意思是鼓励和反思。他的一句话让我觉得自己不应该放弃这段时间,哪怕是深不见底的看守所也是一种体验,一种难得的人生体验:列宁说过没坐过牢的人不是完整的人。谈话之后,我萌生了把自己坐牢经历记录下来的想法。谈话的时候,我哭的很伤心,这种难过很难抑制,因为想起了自己的老娘,而这个正襟坐在我对面的丨警丨察就像是我亲人,不管我怎么控制还是止不住。这就是我第一次谈话时的情景,后来谈话的次数多了以后就不再难过,只剩亲切和温暖了。
所谓谈话,就是三哥说的跟外界沟通的桥梁,如果说看守所是一个封闭的空间,那么谈话就是这个空间里透进来的一丝阳光。它让你觉得自己不是无依无靠的一个人,让你知道有人在惦念着你为你奔波,这对于一个在押人员来说很重要。
理论上讲,在押人员是不准与外界沟通的,就像监规里说的不准捎信传话。这很好理解,怕影响司法公正。但毕竟看守所存放的不是真正的货物,是有血有肉有思想的人,负责看管这群货物的也是人,人与人就难免生成这样那样关系,所以捎信传话自然也在情理之中。还以水浒为例,身为牢头的戴宗不就去梁山为宋江捎信传话么,在一个人情社会,实在没法苛求太多。
每个有关系的在押人员都希望能有谈话的机会,谈话往往意味着有消息或者有东西捎进来。身在跑号班,想找干部谈话自然方便些,号门紧锁的下边的号子就没那么方便了,需要通过大跑小跑才能有这样的机会,这也给跑号的制造了很多创收下货的机会。
后来,我不止一次找监区长秦谈话,有需要他也会找我谈话,这让我有机会见识到干部们温情的一面,而不只是一副公事公办的黑色的面孔。大部分干部还是在意与在押人员的身份区别的,所以谈话通常在办公室或者谈话室进行,既然有大多数就是少数人存在。个别干部是根本不在意这种身份差异的,我经常看到一个心肠和脾气都很好的干部趴在自己关系的窗口与之聊天。我想他们的聊天并不涉及什么,只是朋友之间的畅谈而已,在我所在的看守所这种温情场面让人很感动,少数时候看守所也并非只是一个生意场。
谈话结束的时候,秦所从他为数不多的书里挑了三本递给我,分别是党史办公室编纂的《***》《朱德》和《***》。这种官方编出来的东西不是我喜欢的东西,但是这几本书帮助我在入监的早期打发了不少的无聊时间。
虽然我找秦所谈话只是想了解外面的情况,但是料想不到的是柱柱和二姑娘的态度,从那天开始他们有意无意地注意了说话的分寸,对我也不像从前那么生硬。最显著的变化就是我有了一个虽不算大但是可以平躺下来的铺位,这让我的幸福感提升了不少。
日期:2016-09-27 01:26:52
小东北来了,带着他引人注目的刺青,据说这个刺青前前后后花了他一万多块钱,说起这个他就笑逐颜开滔滔不绝,很像是有些家长谈起自己的孩子。号子里的刺青并不少见,从样式上来看有传统简陋的蓝黑色,也有技术含量较高的彩色文身,内容上则有更多的表现,关公、龙、虎、鱼、貔貅等等。
每一个刺青的背后,都有一段不为人知得过去。刺青其实有很多讲究,讲究最多的就是扛动扛不动的问题,比如龙能纹在什么地方不能纹在什么地方,有很大讲究,位置不对反而会给纹身者带来凶兆。什么虎讲究上山洗手,下山重出江湖,什么立马关公非常人。对这些我没有研究,所以不多讲,只说我见到的。
国内的刺青感觉是古惑仔流行的年代多起来的,我还小的时候纹身是很少的,即使有纹的也很粗糙,甚至都不能交纹,好多就是拿针在身上扎出的形状,然后在这些针眼中点入颜料(我见的不少或者为了省钱或者是找不到好的颜料直接点墨水的)。九十年代中后期的刺青制作水平就高了很多,发达一些的地方也开始有了刺青师这个行当,墨水的年代结束了。
我觉得身在江湖的人,刺点什么是为了表达自己心里的那种愿望,说的好听点是体现被文身者的一种理想,比如背着关公的旭东,刺着下山猛虎的柱柱,刺着龙的好汉老高,不管刺什么我想都隐含着就想着飞黄腾达,财源滚滚过好日子的理想。当然,大多数人对即使纹身多年没什么讲究和忌讳,他们更多的意思是在别人遇到他们的时候可以增加那么一点恐惧,使他们获得心理上的优势。我最初见到一个素不相识的纹身者感觉就是,这家伙不是好人,躲着点,但是看守所是个避无所避的封闭空间,只有尽量坦然面对了。等接触一段时间以后,那点陌生一点一点消除以后,对刺青的恐惧也消失了是不是让人恐惧跟刺青无关。
小东北的刺青一点都不让人害怕,反而我觉得挺好看,一条鲤鱼畅游在几朵莲花之间,显得逍遥自得人畜无害。他很得意这个作品,哪年刺的莲花哪年刺的鱼他记得清清楚楚,说起来也是眉飞色舞,仿佛自己不是在坐牢,而是在推销什么。
不过,二姑娘不喜欢眉飞色舞的小东北,只要一张嘴说出他那浓重的东北腔就会招来二姑娘的辱骂和惩罚,借口也很好找,背不会监规。
开始的时候我以为他是懒得背,直到有一次我们在说南北朝,他很认真地问,是不是南北朝鲜。他进来的原因也很奇葩,跟一个朋友喝酒吹牛,吹着吹着俩人急了,被朋友揍了的他落荒而逃,逃走的他也不服气,回家取了自己买的工艺品长刀看下朋友的三根手指,还好就医及时,大夫把手指接上了。
天气最热的正午,二姑娘惩罚他捂着被子在风场的太阳地里静坐两小时。他一边嘟囔着骂二姑娘一边回头看生怕二姑娘突然出现看出他的不满。三哥一边跟他聊天,一边煽动他的不满,在我们看来一个带着刺青的青年是应该有点火气的,应该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的,最好能暴揍二姑娘一顿。但是,很明显我们错了,因为当二姑娘再次出现的时候,他的情绪已经很稳定了,不仅没有愤怒,反而试着讨好二姑娘。
对于他来说,自尊心这种东西本来就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吃喝不愁,要是能不付出劳动就更美了,其他的事情都不重要。用老索的话说,他是那种搞着流氓看着表的人,快活一秒是一秒。
很难想象他和柱柱是同龄人,对比柱柱的成熟和他的简单,感觉上相差的不止两代人。实践证明,在任何地方都没有免费的午餐,更别说看守所这种地方。他付出的是自己的自尊和精神上的侮辱,好在这些东西对于他并不那么重要。时至今日想起他来就不禁莞尔的原因是,他想在号子里混成人上人,但是却从未想过踩着别人上位,不管他是缺乏这种智慧还是他不愿意这么做,这在看守所这种单位都是很难得的,这也是我喜欢他的原因。但是东北人留在我印象中的豪爽、讲义气、胆子大的性格特质算是彻底颠覆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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