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到小树林侧旁，果见一个身穿大红衣裤的女子正手持棍棒敲打着什么。夏伊然定睛一望，见正是日思夜想的妈妈，不由大喊道：“妈妈！”飞步向她奔去。奔到近前夏伊然才发现，她穿的乃是一件红色绒衣，马鹿岗地处山区，温度虽然比省城要凉爽许多，但毕竟正值赤日炎炎的盛夏，这身衣装无异大违常理。夏伊然见到她脸上汗水涔涔，将脸上涂抹的黑灰冲得花一道白一道，侧面还有两条深褐色的伤疤，不由大是心痛，她上前柔声说道：“妈，咱们回家去吧。”陈枝花回头望了一眼，也认出了夏伊然，“啊啊”叫了两声，手下却仍是敲打不停，一下一下甚为用力。夏伊然认出那地上的东西乃是一个破布娃娃，大约有尺许来长，上面沾满了泥土灰尘，已分辨不出本来颜色。伴随着陈枝花的敲动，那娃娃朝上的五官也在颤动着，像是一个哭泣的婴孩。夏伊然心头一颤，觉得此情此景实在太过怪异。她记得寒假时妈妈病情还算稳定，在家里按时服用医生开的处方药，也少有攻击他人的事件发生。现在看她抽打娃娃这么起劲，明显是将娃娃当成了一个有血有肉的生命实体，如此说来自己先前的担心竟而不幸成真，妈妈的病果然加重了！

　　日期：2017-02-06 11:39:58
　　（正文）

　　但她知道这种病最怕刺激，自己现在若是强制去抢夺她手中的木棒定然会让她暴躁如狂，甚至迫使她在自我封闭的精神世界中越走越远。她想了想，便从身旁的杨树上折下一根枝条，又将上面的分枝和树叶全都摘下，形成了一根和陈枝花手持差不多形状的木棒。她站到了陈枝花的侧面，学着陈枝花的样子，也一下一下节奏分明地敲着娃娃。陈枝花本来紧绷着的脸上顿时露出了喜色。她甚至咧开嘴角舒畅地笑了起来，露出两排布满了颜色暗黄如纳豆般牙垢的牙齿。夏伊然知道自己的举动起了效果，她又配合着陈枝花打了片刻，猛然间将娃娃用力一掀，娃娃顿时背面朝天滚落到了草丛中。这个举动无疑象征着宣判了娃娃的死亡，陈枝花见到这个结果，高兴得手舞足蹈，居然口中还蹦出了几个残缺不全的音乐片段。夏伊然细细听去，才发现她唱的是：“天上布满星，月牙儿亮晶晶，生产队里开大会，诉苦地把冤伸。”这是一首属于特定年代的歌曲，问世已有半个多世纪，夏伊然以前也听妈妈哼唱过两三次，但想这样直抒胸臆地唱出来却是绝无仅有。

　　她小心翼翼地拉了拉陈枝花的衣角：“妈妈，我们回家去吧。”陈枝花仰天哈哈大笑：“回家，那我们就飞回去。”说着她张开双臂，模拟着鸟类上下拍动翅膀的动作，闭着眼很陶醉地轻轻哼着：“飞呀，飞喽！”夏伊然牵住她的右手，只觉这皮肤粗糙的手掌心内满是汗水，但她口中还必须配合妈妈：“飞吧，飞吧，这里有一块云，必须绕一下，”说着她牵着妈妈绕过了一块大石头，“还有这里有龙卷风，要小心！”陈枝花很顺从地配合着她的动作，既不反抗也不喊叫，脸上快乐得像个孩童。因为怕她再出意外，夏伊然只挑选最偏僻的小路回家，尽量避免在路上遇到熟人。即便偶然碰到，她也最多幅度很小的点点头，却不敢再分心开口。

　　一路有惊无险地总算回了家。看着妈妈又坐回到了为她特制的柴堆旁，夏伊然松了一口气，这才发现后背已全被汗水浸透了。她想起姥姥每天都要做同样的事情，那其中的艰辛和难过却是只有自知，不由重重地叹了口气。姥姥并没有注意到她的表情，正张罗着从厨房给她拿刚刚熬制好的绿豆汤解暑。夏伊然说道：“姥姥，不用忙活了，我自己来。”一边说一边走到厨房端起绿豆汤，咕咚咚喝了两口。姥姥嗔怪地看着她：“你这孩子，净和姥姥说外道话。”夏伊然拉过姥姥的手，恳切地道：“姥姥，这么长时间让您一个人照顾妈妈受苦了。我也长大了，这次回家我就多分担些妈妈的事，您也歇一歇。”姥姥眼角渗出了晶莹的泪花：“梦雨长大了，懂事了。不过姥姥还年轻，眼前的活都能干，照顾你妈妈都是份内之事，没什么问题。”夏伊然道：“姥姥，既然我回来了，那肯定是要帮您做一些事的，我们放假一个多月呢，我也总不能闲着。”姥姥知道她言出必践，便不再坚持己见，表示会让她做些照顾妈妈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