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7-06-22 10:58:55
　　『叁拾』
　　爷爷的禁令还没过几天，吴昕又登门了。
　　她奉还钥匙，一脸坦然。倒是辛远拘谨得很。她或许是早已堪破，他越不自然，反倒衬出她的轻松自在。

　　“孙全没为难你了吧？”
　　“他人不错。”辛远瞥了她一眼，说，“他很在意你。”
　　灯光下，吴昕拨了拨头发，眉间似暗影变幻，眼瞳内有双重阴影，一半的脸在阴影里，一半的脸在白光下。
　　“别说这种愚蠢的话。你不用紧张。我来，只是问你，上次说演个鬼，什么意思？”
　　她脸上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味。辛远反倒愣了。
　　“最看不惯你们这些人，说话做事，没个真的。”吴昕嗤笑。
　　辛远指了指电脑，说道：“搬把椅子过去，自己看一遍吧。”
　　吴昕将信将疑，把椅子搬到电脑边。辛远点开录像的视频文件，倒放。看着电脑视频中出现的楼道，看到三点二十分，吴昕身影在辛远房门前出现，吴昕的神情从莫名其妙转换为恍然大悟。
　　“你监控我？”吴昕低声喝道。

　　“嘘，继续看。”辛远盯着屏幕，目不转睛。
　　见他屏息紧张，吴昕按捺住了不痛快的情绪，忍耐着继续看。这一路快速倒带，直到十二点多，视频出现雪花为止，画面没有任何改变，无人入画，甚至连颗苍蝇都没有。
　　“这，怎么了？”轮到辛远瞠目结舌，他不甘心再快速回放了一遍。
　　重放依旧如此。
　　“呵！”吴昕拉开椅子坐下，冷冷盯着一头是汗的辛远，“没想到你有窥视癖。”
　　辛远不回应，他手忙脚乱地按快进，又重复一遍，他不敢相信，那诡异而惊悚的女鬼画面，竟然会在画面中凭空消失…面对吴昕的冷讽热嘲，辛远自知已无法解释清楚。原本用来质疑别人的武器，反过来成了指控自己的证据。望着暗淡无边的屏幕，他的心慢慢下沉。
　　突然，他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找出几张纸和一支笔来，放到吴昕手上。
　　“你帮我写几个字。”辛远指了指吴昕手上的笔。
　　“为什么？”吴昕茫然不解。
　　“先帮我写。”看到吴昕将纸摊开来，拿着笔疑惑地盯着他，他说道，“你写—你，我…”

　　吴昕冷哼一声，她边摇头边随随便便地写上“你”“我”的字。
　　“你写得再认真点。”
　　吴昕佯作认真，在原先的字上使劲打了个叉叉，然后在纸张空白处又重复了一遍。
　　辛远继续提示着她接下去要写的字：“不死之水，迷迭香。”
　　吴昕按他提示下笔的同时，辛远早已从抽屉里取出那几封信来，边观察吴昕所写的一笔一划，一边对照着笔迹。

　　很快，他便失望了。
　　显然这是两种笔迹。吴昕大概是练过书法，笔力遒劲，有股子男性的阳刚之气，同信中娟秀柔弱的字迹，完全是两种气质。
　　他颓然放下了纸张。
　　“何苦给自己找这么一个台阶下？我要是喜欢你，我会明追。才不会像你这样，偷窥别人。呵，你这样子，同来花都的男人有什么区别！”吴昕讽刺道，“先演一会儿正经，接着皮囊都没了，烟熏黑的心，酒泡废的肝，一眼让人看得清。”
　　“我…”辛远脸上挂了个苦笑。
　　吴昕凝视着辛远。
　　“既然对我有意思，何必躲着藏着掖着。你们总是假正经惯了。每分每秒，假也得撑着，你累不累？”
　　她说此话时，语气如冰，笑魇如花。屏幕反光照着她浓艳清晰的五官，淡淡的，反射出不寻常的暧昧之光和丰盈妖气。

　　“佛家都说要看破、放下、自在，而我们凡人，唯有看不破、放不下、不自在，才算活得正常”她的脸朝他，贴近了一些。她身上的脂粉气，幽幽飘来。他垂下眼眸，紧靠椅背。
　　“你…”他说话艰难，回避她的话题，也回避她的逼近，“你似乎很通晓佛经？像你这样的…”他刹住车，没把后面的话给说出来。
　　她自然懂，却不哀伤，倒有几分自得。
　　日期：2017-06-22 11:01: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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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期：2017-06-23 12:56:28
　　“你以为像我们这样，枉长一个身体，却没文化没智慧没头脑？”她轻蔑一笑，“我，吴昕，研究生，平日爱看佛经，却入了风尘，衣香肉光宴饮笙歌，人人都为地位名声忙碌，而我却逆流而下，谁都看不惯也想不通，是吧？”

　　辛远瞠目结舌，不曾想她竟然还有这么高的文凭，也不曾想她出口竟能成章。世俗念头一闪而过—难道她是为生活所逼？
　　“一开始，我是为学费！对念书的想法，和众人一样。书有黄金屋书有颜如玉，以为文凭会给我大好未来。后来认识了一个人，这人很有趣，爱看莲花生大师的《西藏生死书》，似乎时时刻刻为死做准备。渐渐，我自己也入了迷。看这人生，也只是是虚妄一场，迟早我们都要回家的。”
　　她说此话时，脸上有流光的佛性。
　　“我也曾去过一些所谓的大公司，也出卖尊严，在人性的倾轧场里肉搏。时间久了，厌倦了。那里找不到爱，只有欲望。而家庭生活，白头到老，是场自欺欺人的成人童话，我自然不奢望我身上会有什么童话故事。而且，我也不想做某人不见光的情妇…”她的嘴角微微一笑，“职场，家庭，同花都又有什么区别，至少，那里我可以玩赏他们。大家的游戏规则，就是从色相开始，又以色相结束，不必苦撑正经外衣。”

　　这番独自论断，很是离经叛道，却也新鲜，辛远听得愣了。
　　“现在回头想，书有黄金屋，书有颜如玉，这话，有多浪多淫多功利！”她带着一抹在风尘中惯常所用的笑。
　　她这是清醒，还是着相？无从得知。她更像下定了决心，要与尘世相悖相依，不会轻易放弃她的游戏。
　　辛远想到了一心盼她回归的孙全…

　　“那孙全怎么办？他的心思，你比谁都清楚。”
　　“他要演一厢情愿的戏，我不会奉陪到底。”她脸上流露出自由而无情的表情。
　　果真如此！
　　“他很喜欢你…”说这个话他自己都觉得虚伪矫情。她和孙全，明明是两种完全不同类型的人。

　　“情欲，看似用心十分，却连爱的七成都不到。况且，他是有妇之夫，他舍不得那头，也舍不得我这头。既然这样，我给他下决心不是挺好？何况，我对他，从没有爱。”
　　原来孙全已有妻子，辛远顿时不再言语，然而心里更慌乱的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对他坦白？
　　吴昕眉毛一挑，漫不经心，却又一字一句，一句一心，“爱，可以为对方犯五戒。可以让人追逐一生至死方休，成魔也欢喜无量。”
　　“五戒？”
　　吴昕并不理会辛远的迷茫，自顾自嘲笑着说：“而情欲算什么？只不过是潮涌潮涨潮退去。”
　　“你真心爱过一个人吗？”
　　“当然有！”她笑笑，抬起左手，端详上面的刺青，脸上流露出他从未见识过的端然，“那个人为我挡一只酒瓶，手上得了个疤…”她指了指她手上的刺青，“就在这个位置。”她的表情显露出少有的温柔，低语着，“这个疤，就是我的心。”
　　“那他在哪里？”
　　一抹笑从她嘴角慢慢敛去，她抬起眼眸，眼神似探寻地洞光源，她问：“那么你呢？你离你的爱人，又有多少距离？”
　　辛远愣住，心里多少有些震撼，为她的犀利，能一眼看到他惑的中心地带。
　　他分不清她说的哪句是妄言哪句是真语，但他无法批驳对方一句。初识吴昕，她话很少，看待她，总带着看烟花女子的眼光，理所当然，白描她，自带庸俗之风。但随着了解越来越深，她的矛盾和透彻，她的不做附庸，越来越让人觉得惊奇…旧香残粉的人间烧着火，其中一团欲望之火，她就是那最烈最亮的焰心。

　　两人沉默片刻。吴昕从包里取出一只红色信封来，像是红包。递给辛远。
　　“给你。”
　　“什么？”
　　“你爷爷的。”
　　辛远疑惑地接过那只红包。

　　“你爷爷，有没有说过我什么？”她脸上又带戏谑的表情了。
　　“没，没有。”辛远含糊答道。
　　“哦，是吗？”吴昕扬起怀疑的眉毛，讳莫如深地一笑，“那看来我是猜错了。你先看看这个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