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大学里的女孩们(致敬村上春树挪威的森林)》
第31节

作者: 湘西经典土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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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期:2016-08-21 20:25: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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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夜里,张娣回忆了1989年的秋天,她爹和她娘死亡的经过。她说的,和我从别处听到的大相径庭。不过她头脑冷静,语气平和,不像是在信口开河。她说她不知道告诉我真相是否正确,因为原本只是她一个人的痛苦,现在却要把痛苦分摊在我的身上,是不对的。但如果不说出来,我又理解不了她拒绝我进入她的原因。
  那天,张娣中午就放学了,原因是老师的母亲过世——苗寨的小学确实如此:教室少,土砖砌成的几间瓦房,一旦下雨,便水流成河;教师少,语文、算术、音乐、美术,都由一个老师教,从学前班带到六年级。一旦这个老师告假,便无人上课了。
  回到家,是一点钟,看见爹和娘坐在堂屋里的凳子上抹玉米棒子,张娣说声“我回来啦”,帮忙把抹在簸箕里的玉米统统扒进一个蛇皮口袋,然后问吃中饭了吗?娘回答说还没有呢,于是张娣“咚咚哐哐”跑进灶屋,煎了五个糍粑,自己一个,爹和娘分别两个,和着酸菜吃。
  这中间,爹和娘并无反常,专心致志地干活儿,偶尔问张娣几句学习方面的话,一如平日。不想中饭过后,两人同时说头痛,由于不是很痛,所以都没当回事,继续抹玉米棒子。抹下的玉米需要晒干,然后挑到几座大山之隔的集市,要么打成玉米粉,要么直接卖掉。
  爹和娘的怪诞行为,出现在头痛大约一个钟头过后。当时,张娣正伏在神龛下的八仙桌上写作业。“嗵”的一声,爹栽倒在地,花了很长的时间才爬起。坐在同一条长凳上的娘连看都没看一眼,似乎说明她也处在相同的状态中。由于只看见爹的背,看不见脸,张娣以为爹坐偏位置,才摔倒的,朝爹说声“要小心哟”,继续写作业。片刻,爹和娘同时站起身,朝卧室里步去,慢慢地,一步一步地。刚走进卧室,就传出掀倒家具的声响。

  爹又发脾气了?张娣在心里想,于是悄步来到门边。透过门缝,张娣这才看清楚爹和娘的脸。紫红、紧绷绷的两张脸。额头上的血管都鼓起来了,青色,像水生植物的根。脖子上的肌肉拉得笔直,上面的两颗脑袋僵硬地歪来扭去。由于合不拢嘴,口水一串一串地落下,打湿了两人的衣领。不过,爹和娘都只是分别在自己的地盘上为所欲为,为了不伤害到对方,能够做到有意识地离远一些。
  “看见这一幕的当时,我被吓哭了。”张娣接着说,“用双手捂住嘴,不出声地哭。后来,娘发现我了,朝门口走了过来,爹也注意到了,跟在娘的后面。和进去的时候一样,两人都走得很慢,很慢,好像在太空中漫步一样。他们一边朝我伸手,一边张大嘴巴,想说什么,却又发不出声音。尽管发不出声音,但是我领会到了。‘杀——死——我——们。’这就是爹和娘当时都想对我说的。口型很不自然,就算自然,我也不懂唇语。可我就是领会到了,解释自然是解释不好。”说到这里,张娣定定地看着我的眼睛,眸子里流露出一种期待我相信她的神色。

  “你是领会到了。”我说。
  “领会到了以后,我害怕起来了。这次的害怕,和看见爹和娘脸时的害怕不同。原先担心的成分多些,而这次,是恐惧。怎么回事呢?眼前可是生我和养我的父母呀。我身不由己地往后退,撞翻了簸箕,洒了一地的玉米,我被玉米滑倒了,被爹和娘抓住了手和脚。抓得好紧,好痛。我像面对两个穷凶极恶的坏人一样,拼了命地刨手蹬脚。不过,爹和娘都没有伤害我,只是好像仍然有什么重要的话想要对我说似的,啊着嘴,口水甩得我满脸都是。

  “僵持了两三分钟吧,然后爹和娘也被玉米滑倒了。我乘机爬到堂屋的一个墙角里,惊恐地望着他们在玉米堆里挣扎,挣扎了好久,就是爬不起来。后来,两人好像同时被什么利器刺中了要害似的,弹几下,不动了。再后来,我的恐惧感消失了,爬过去一看,地上到处是血。”
  说到这里,张娣陷入了沉思。半晌,说自己很不孝顺。我说不能怪她,那个年龄段的孩子面对那种情况,谁都会恐慌。
  “我以为,叔叔从悬崖上摔下来了以后,婶婶也跟着跳天坑自尽了。所有人都在那样说。”
  “那是爸爸为了掩人耳目,对外人的一种说法。”
  “实在想不到。”我叹了口气。

  “爹和娘死的时候,表情都很安详。尽管奋力挣扎过,但是从他们的脸上看不出有多痛苦。好像正是通过死这种方式,才使两人的身心彻底放松下来似的。”张娣回忆往事似的停顿片刻,接着说,“要说有什么特别的地方,那就是血的颜色。不是我们通常看到的那种红色,而是另外一种红色。红色里面好像添加了牛奶,被稀释了。我搂住娘的头,叫醒一醒,快点醒一醒,血就粘在我的手上了。凑近一看,上面还有很多虫,细细的,白白的,肉眼几乎看不见的虫。不过当时的我并没有在意这个,只是一个劲儿地哭。真怪,原先无论如何也出不了声,现在却大声地哭个不停。爸爸听见我的哭声,不知从哪里跑了过来,问我是怎么一回事?我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除了哭,就是摇头。爸爸查看完我爹和我娘的尸体,就没有再问了。之所以没有再问,是因为事有先例。”

  “事有先例?”
  日期:2016-08-21 20:26:20
  “我祖父母,也是四十几岁就过世了的,知道?”
  “知道。家谱上记载,你祖父,是我们黄家的书记,写有一手漂亮的毛笔字,可惜只活到四十一岁,和你祖母死于同一天。”
  “他们也都是死于突如其来的大吐血,这个晓得?”
  “不晓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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