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7-06-15 12:23:47
　　『贰拾玖』
　　在回家路上，辛远买了一架轮椅。到了自己家门口，他犹豫了片刻，终还是打开爷爷家门，轻手轻脚，将轮椅推到爷爷床前的脚踏边。
　　老得快散架的风扇吱吱呀呀地摇头晃脑，吹动着床幔。爷爷沉沉睡着。
　　房间里弥散着香味。辛远一眼看到了，在奶奶的遗像前，香炉上已燃尽了三根香。正是这香的气味，覆盖了吴昕留下的香水味。
　　辛远本能地想到了奶奶遗像后的沈月如…不知爷爷是在祭拜奶奶，还是祭拜奶奶背后的那个女人？

　　此刻，所有心思都隐匿在了浓浓香气中，逼仄房间像是被纷扰的前尘往事包围，窒息封闭，透不过气来。辛远觉得闷热难挡，取了空调遥控板，开机，从18度按到了26度。遥控器发出的滴滴声，把爷爷给惊醒了，爷爷刚从梦中醒来，咳了几声，气若游丝，“辛远？”
　　“是我，爷爷。”
　　爷爷艰难地从床上爬了起来，辛远赶紧上前扶住他，爷爷似更轻了，凑近了，还能闻到一股年老腐朽的气息。
　　“我给你买了个带坐便器的轮椅，你上厕所，去阳台，或者到楼下去散散步，用轮椅就比较方便。”
　　爷爷皱着眉头看着脚踏前的那把轮椅，很是不快：
　　“何必花这钱？还弄个什么坐便器的轮椅，我去厕所哪有什么不方便。”
　　明明连起床都很吃力…老人显然在心疼孙子的钱，辛远心里酸涩，但脸上没流露出来，挤出笑来说：“我现在赚得不少，你就别为我担心了。你觉得周阿姨平时照顾你好不好？好的话，我们请她过来。”
　　听闻此言，爷爷将头摇得像拨浪鼓。
　　就知道他是这个态度。辛远也不同他多争执。担心老人一人在家，无人照料有诸多不便，但直说照顾他，又怕老人拒绝。于是转换方式，换了个理由，笑着问：“你晚上要不要我来和你一起睡，你这张床够大，挤我一个也不嫌多。再说了，我们两个人用一个空调，也节约电费。”
　　电费，这是爷爷的软肋。以为爷爷一定会答应，没料到他却一口否定：

　　“不好。我睡得浅，习惯一个人睡。晚上凉快，用不着开空调。”
　　“那你晚上上厕所怎么办？”目测床到卫生间的距离，虽然不长，但对一个行动不便的老人而言，这条五米多远的路，仍是充满了险难。当辛远将目光收回来时，看到身旁那只马桶箱，自从有了卫生间后，这只马桶箱，充其量只是一个无用的摆设。
　　“要么，晚上你就仍旧用这只马桶吧？”
　　爷爷脸上流露出不耐烦来，道：“你别折腾了辛远。我问你，那位姑娘是怎么回事？”
　　他一定是指吴昕，辛远低下头，略带心虚，将租房的前因后果都说了一遍。
　　爷爷听完了辛远叙述，半天不作声。他的沉默，令辛远忐忑不安。
　　辛远小的时候，无论做错多大的事，爷爷都能轻易原谅。而这次，爷爷的责备虽不曾出口，但浓浓斥责的意味，如这室内阴森浓郁的香，悄无声息，弥久不散。辛远闻于鼻，沉于心。
　　“外人住我这房子，我很不高兴。”爷爷口气不好听，“我希望，这姑娘只是一般房客，和你没什么来往，也没什么关系。”
　　辛远点头答应，然而一种异样感似水底憋气的肺，还不等醒悟，已探出水面呼吸。爷爷一向开明豁达，很少管他的私生活。这等清晰的干预，还是第一次。
　　“如果她来找你，你尽量和她保持距离。”
　　“什么？”辛远没明白过来。

　　“有些人，你不会了解她真实意图。”爷爷年老双眼闪过一丝无奈、奇异的神色。虽是极短瞬间，爷爷有意想掩饰，却已被辛远敏锐地捕捉到了。
　　大概爷爷已揣测出吴昕的职业，又或者是面对一室凌乱，心里不快…两人都不想纠缠于这话题，沉默了片刻，辛远忆起自己的困惑：
　　“爷爷，我是不是丢了一段记忆？”
　　爷爷脸上稀疏的眉毛微微一动，然后像一段沉木那般，再也看不到一丝变化。
　　“你怎么这么想？什么叫丢了一段记忆？”
　　“那我发过一周高烧吗？”辛远追问，“一年前。”
　　“这我也记不得了，你的身体不是特别结实。”爷爷含糊其辞，“偶尔发个烧，也正常”
　　辛远低头沉思，恍惚中，有些零散片段—自己曾在医院里，挂过点滴，但是为了什么而得病，发生在什么时候，似沉陷在一片恍惚中。具体情形如何，回忆的画面凌乱不堪，不成逻辑。
　　“那我有女朋友吗？”
　　如此稀松平常的问题，却令爷爷开始紧张起来，他深深看了辛远一眼，语气并不自然：“喜欢你的女孩子挺多的，爷爷怎么会知道你有没有。你年纪不小了，是该给爷爷带个女朋友来了。”

　　不必说破，爷爷内心的慌乱，辛远看在眼里。爷爷不会察觉到自己露了破绽，而辛远却对眼前这位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亲人，洞若明烛。
　　老人在隐瞒，毋庸置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