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渣》
第16节

作者: 章望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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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期:2017-04-27 13:45:32
  不知不觉间,我竟然把这篇小说写成了自己苦难的童年回忆录。这不是我的初衷。由此我痛责自己似乎成了鲁迅笔下的祥林嫂,嘴巴呱啦呱啦着,自己年纪轻轻的倒有些少年老成,就像陈十三庄那一眼终年能够说话的“念井”。
  念井在八十年代初期还是我们陈十三庄人赖以生存的饮水井。
  井垣上架了一个古老的辘轳,终年吱吱哑哑响着,粗大的黄麻井绳颤巍巍上上下下,滴着透明的水珠像女人的眼泪。念井的神奇之处,在于每当刮风的天气,井里就会发出怪异的声音,絮絮叨叨没完没了,仿佛有个老婆婆在不断的说话。我长大后有了知识,知道井壁上有很多小孔,风刮到井底灌进孔中,形成不同的声音,听起来就像女人在说话。念井也因此而得名。这无疑是一口邪恶的水井,因为每隔几年,会有庄里的小孩子哭着找妈妈,找到井口,听到井里发出的声音,懵懂地以为自己娘亲在里面说话,竟然一脚跨进去淹死了。后来,我大伯陈五湖痛下决心,将这一眼井填埋了,重新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组织村民另外掘了一口大井。只是新掘的井水发涩,味道远不如念井的水甘甜。近些年乡村旅游经济蓬勃发展,陈十三庄的村民开始怪罪我大伯陈五湖,道,倘不是他当年作恶将念井填埋,也许奇异的念井能成为陈十三庄一道独特风景,引来外地游客参观,带动庄里的乡村旅游。这说法很有些道理的,听说眼下他们在重新商量掘开老念井,但不知道井底是否还能发出老婆婆般的念叨声音了。

  我母亲晏金子在大姐紫苏死后迅速憔悴了,恍如一只阴干的茄子再也没有半点光泽。她脾气再也没有以前那么火辣,头上开始有了花白,脸色焦黄。做起事来也显得格外迟钝起,甚至有那一年中秋节做饭时将屋角里一瓶子桐油当做菜油炒了菜,一家子人差点将肠子下水全数呕吐出来,在镇卫生院洗了肠子。从此,大伯陈五湖开始不再跟她黏糊着,正正经经成了伯婶关系。然而,分田到户之后,陈五湖在芒山大队的统治地位也开始动摇,村民们忙自己的责任田地,大队支书的权威江河日下,他不得不自己扶犁掌耙操持土地,我常常看到他蹲在田墈边抚弄着那双赤脚片子,眼睛望着搁在西山巅的火红夕阳吁吁喘气,仿佛一条精瘦的老公牛。

  乡村的故事我想就此打住,如此照此一发不可收拾写下去,我注定能比一本红楼梦还要写得悠长。记忆如此深刻,像刻刀般一笔笔在心坎划下印痕。八三年家乡遭遇了百年罕见的冰灾,新河的水都冻得能牵牛在上面行走,屋檐下的冰凌子一直连接到地面上,陈十三庄的人们都窝在家里不能出门,半个月后,才有人在莲花寺的正门大柏树下,发现了死去的飞飞,端坐如钟,双手合十,全身被一层冰包裹着,神态安详,晶莹剔透,仿佛一樽救苦救难的菩萨。飞飞那只豢养多年的公猪不知所终。次年,芒山小学校发生了一起凶杀案,易莲老师的老公卫彪和潘向东老师拿着宰牛砍刀决斗,结果白脸的弱质书生潘向东竟然将五大三粗的屠夫卫彪砍断了脖子,潘向东也被判了死刑,在乡中学大操场上开万人大人宣判时,我还看到他被五花大绑着,背上插着一块尖尖的血红的牌子,他眼睛或许望到了我,因为我在他脸上,看到了与往日里一样温暖的笑意。

  二姐紫芸在大姐下葬后第三天就重新回到了河西打工。走的时候,母亲晏金子扶着二妞紫芸肩膀哭得愁云惨雾,二姐脸上像一堵砖墙般看不到任何表情,只是阔大的门牙紧紧咬着厚厚的嘴唇一言不发。我十四岁的二姐从此很少回家,一个人奋斗在河西广漠的洞庭湖平原,帮农户斫甘蔗,摘棉花,腌大坑的榨菜,六月火一样的太阳下在池塘摘莲子,隆冬里穿着雪花靴子在齐胸深的浊水里挖湖藕;也在食品厂包兰花萝卜,轧花厂褪皮棉,到过年的时候紫芸回家了,壮实得像一株油茶,个子已经比母亲还高,胸脯高高挺立,走路就有山摇地动的感觉。

  日期:2017-05-01 22:56:07
  插一段文字:
  次年,芒山小学校发生了一起凶杀案,易莲老师的老公卫彪和潘向东老师拿着宰牛砍刀决斗,结果白脸的弱质书生潘向东竟然将五大三粗的屠夫卫彪砍断了脖子,潘向东也被判了死刑,在乡中学大操场上开万人大会宣判时,我还看到他被五花大绑着,背上插着一块尖尖的血红的牌子,他眼睛或许望到了我,因为我在他脸上,看到了与往日里一样温暖的笑意。
  烂桃的爹有球瞎子自从烂桃嫁了,便再也没有唱过夜歌了,整个陈十三庄的人们都讨厌他,没有人管他的死活。这年夏天,有球瞎子忽然将自己所有的积蓄全部取出来,搭了灵棚,请了道士,要为自己做一场活人丧礼。庄子里的人认为大不吉利,暗地里咒骂这瞎子这辈子瞎眼,下辈子还是一眼蒙黑!没有一个人前去帮忙。不过有球瞎子死犟死犟,花了大价钱到乡镇机砖厂请了二十多个四川苦力来,吹吹打打,爆竹齐鸣。穿百家,游地河,一样也不少。有球瞎子坐在自己的棺材里,脸上笑得残菊般璀璨,如一眼枯井的眼睛里不断沁出浑浊的眼泪。有球伯的活人葬事办得有声有色,远近村子里都来了许多人看热闹。丧事办完第二天傍晚,有球伯手捧一瓶敌敌畏,自己睡在杉树嘴的墓穴里,神态极是安神,仿佛劳累的汉子在呼呼睡觉,嘴角流着一串串白沫子……

  二姐紫芸在大姐下葬后第三天就重新回到了河西打工。走的时候,母亲晏金子扶着二妞紫芸肩膀哭得愁云惨雾,二姐脸上像一堵砖墙般看不到任何表情,只是阔大的门牙紧紧咬着厚厚的嘴唇一言不发。我十四岁的二姐从此很少回家,一个人奋斗在河西广漠的洞庭湖平原,帮农户斫甘蔗,摘棉花,腌大坑的榨菜,六月火一样的太阳下在池塘摘莲子,隆冬里穿着雪花靴子在齐胸深的浊水里挖湖藕;也在食品厂包兰花萝卜,轧花厂褪皮棉,到过年的时候紫芸回家了,壮实得像一株油茶,个子已经比母亲还高,胸脯高高挺立,走路就有山摇地动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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