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7-04-27 15:46:00
　　『贰拾叁』
　　在等汤一友出现前，辛远一直陪在爷爷身边。
　　躺在病床上的爷爷，身体过于苍老、干瘪，像深嵌在床里。听着老人沉重呼吸，辛远心里叹息：在父母不幸双双离世后，爷爷是他唯一亲人，老人竭力把孙子抚养长大。辛远年少时不知生活艰难，经历后才知其中的辛苦，无法言喻。
　　意识还归老人支配前，爷爷还在催问自己出院的事，辛远简单同爷爷说了一下他的新病情，劝慰老人这不是很要紧的病，安心在医院，等待治疗，平日里要谨遵医嘱，小心冷暖，注意休养，便可提早出院。
　　老人焦虑，他不想再在医院待下去。到这个年龄的老人，总有他的顾忌和恐惧：怕自己无端花家人太多的钱；更怕自己回不去了，死在医院里。

　　彼此都没把真话说出口，怕一出口，心里所藏的沉重，会转嫁到了对方身上。
　　辛远此时无思其他，一心只想着那两万押金。其间他溜出去，跑到家里，把那张剪了一半有着木手链为凭证的照片去取了来。
　　直到黑暗来临，汤一友充满着同样渴盼的脸，风尘仆仆地出现在病房外，辛远的忐忑，才渐渐消散……
　　拿了汤一友的两万元钱和新签协议后，辛远又把这笔钱扔进了医院那张开的大口里。
　　这次，他开始认真想对策……对，首先是要找到这个给他写信的女孩子，找到了她，才能找到木手链的下落。
　　可是，对方好像爱玩单线联系的游戏。他怎么找到她，是个新难题。
　　至于木手链和这神秘女孩的关系，木手链如何兜兜转转到了她的手上，而不是沉在青湖水底，虽然也需揭开谜团，但那是以后的事。当务之急，还是需知她是谁。

　　这个女人，她到底是谁？
　　每每考虑到这个问题，思想便停滞了，无法前行。
　　辛远蹲在地上，面前有一堆小沙丘，一群蚂蚁在沙丘上爬上爬下，人类自是看不懂它们的奔波奔忙。他恶作剧地随手捏住沙丘的中间，握了一手的沙子，沙丘下塌，蚂蚁们也跟着掉了下去。
　　光照在他的手上，沙子无声无息从指缝间流泻出，带着金灿灿的黄色光芒，很似黄金，也似水流。
　　辛远身边的女性朋友少得可怜，他尝试着给章伟娟和汪犹衣分别发了一条试探的短信，上面没有别的内容，只有四个字加一个标点符号：不死之水？
　　这是那神秘女孩给他的仅有线索中的其中一个。
　　结果，天天端坐电脑旁的汪犹衣，顺手就发来了一条谷歌小知识：“有本小说叫逆流河，它说这世界上存在一条绝无仅有的逆流河，河流发源于海洋，逆流而上，止于高山，河流的尽头就是不死之水。从古至今，不断有人出发去寻找，但从来没有人能够取回一滴半点……。”

　　逆流……有点熟悉，或许他以前上网时看到过这两字。不过话说回来，这小说真胡扯，哪里有什么逆流的河……若河水可以逆流，从指缝间漏掉的沙子，又可回到手心，时空也可逆转……
　　紧接着汪犹衣又发来一条：“还有，在北欧神话里，女武神酿造的啤酒据说是不死之水。你是不是又想灌马尿了？要灌的话晚上去老地方。爷请你！”
　　——这才是衣衣。
　　辛远捧着手机笑了。还未等他放下手机，屏幕又亮了，是章伟娟打来的，一按通话键，出来她急急的声音。
　　“你，你，你怎么了？我又没催你钱，你写什么死啊……活啊的。我知道你最近干不了活，你也没必要，没必要这么消极……”
　　辛远几欲开口辩解，却插不上话。她是他们这行当的大姐大，他们出什么事也是她出手去摆平，她脾气向来不是特好，但还算理智稳重，鲜少见到她这般急吼吼。起初他没明白，等听了几句话后，他就懂伟娟姐在忧虑什么，不免有些惊愕于她这种凡庸的联想。
　　但他心里还是暖和的，她是无法体察到他心中所涌动的情绪。在衣衣和伟娟姐叠加的温暖下，他眉间皱褶像是被熨平了，辛远笑道：“放心吧，伟娟姐，我怎么可能会寻死。”
　　电话那边静默了片刻，章伟娟的声音再度出现时，已恢复了以往的镇静。
　　“你自己，自己要好好的。”
　　“嗯。”辛远答道，“我会的。”
　　“辛远……”章伟娟停顿片刻，终还是出口了，“你变了，变了很多，你让人，不得不担心。”
　　“变？我怎么没感觉。”
　　“以前你干这一行，总觉得不……不般配。看到电影电视上的明星，总替你惋惜。要是……要是你去做演员，你不会比那些人差。他们说，说明星有光芒，你也是个有光芒的男人。可是，这一年，你，你变了。我在街上也看到……看到过你几次，总觉得，快，快，快要认不出你来了。你身上的光……光芒，好像全部没了，给人的感觉，就像是……”
　　“像什么？”
　　“像是一个已死透了的人。”章伟娟流利地冲口而出，马上她像是被自己的言语给惊住了，赶紧改口，“呸呸呸，我这人就是，就是不会说好听的话。我意思是你像，像那种出过什么交通事故的人，死过……死过一次的那种人……”她越说越觉得话语不对，有些无措，赶紧刹住话题。
　　“伟娟姐，我出过交通意外吗？”他心念一动。
　　“没，当然没。”话筒那边传来轻轻的一击，听得出是她用手在打嘴，嘀咕着，“真是粗人，真，真不会说话。”
　　“没事。”辛远笑笑，“我懂你意思。我活得不积极，不够振作。”

　　她凑近话筒，松了口气道：“对，对，我意思是你要振作，振作。”
　　在挂下电话前，章伟娟再次小心刺探：“这，这不死啊水啊，什么的……你不会……”
　　“我不会寻死。”辛远干脆利落地答，“再说我还欠你七千块钱呢。欠债不还先寻死，来生投胎还是个欠债鬼。”
　　两人都笑了。
　　挂下电话后，辛远心中排除了她俩的可能性，他心里轻松了片时。但迷惑也更重了，躲在团团迷雾里的，竟有了两个模糊的影子，其中一个竟然是自己，它所呈现出一种苍白、颓废的犹如隔世的病态感，正通过众人之口，隐隐显现。
　　所有人都会以为，自己是最了解自己的那个人。但，这是真的吗？自己真是最了解自己的那个人吗？
　　这个答案，谁都无从知晓。
　　但要找出那个女孩子，还是有办法的。
　　既然她经常在他的住所投信，想知道她是哪位，她有着怎样的尊容，还是有法子的。
　　——只要，辛远在他的大门口装一个摄像头。
　　只要她出现，那被刻意剪了一半的照片，那消隐的世界，会通过另外一种方式，实实在在，重现原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