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纪实小说:一个孤儿的悲喜人生》
第2节

作者: 守泉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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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池一萍走后不久,他便感觉到头痛欲裂、腹痛难忍。他以为自己可能是受寒生病或吃坏了什么东西,也就没怎么着急,只是就那样忍受着。过了一会儿,他实在是忍受不了了——既感到反胃,又感到内急——便一边吐着一边捂着肚子向厕所跑去。在厕所里,他大吐大泻了一通之后,顿觉头晕目眩,浑身乏力,差点就晕倒在了厕所的沟槽里……
  这之后的几天里,他的头和肚子依然时不时的疼痛,也还腹泻过几次,但也仅此而已,他依然能像一个正常人那样工作和生活。然而实际上,他却已经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被这个女人给残害了!在他身体内部,已经悄然发生了一种根本性的变化。这种变化,将彻底改变他作为男人的一生!使他成为一个不是男人的男人——一个被一把无形之刀从内部阉割了的男人!
  一
  吴福已不记得自己初入学堂的确切时间了,大慨是虚龄七岁的时候吧。但他至今都还记得那时所念的语文课本上有配图的“日、月、水、火、山、石、田、土、人、手、足、口、耳、目”。村小(其实只有一个不到三十人的复合班而已)刚好就设在他家的上厅里,读书倒是挺方便的。他的启蒙老师好像是一个外地男人,三十岁左右年纪……
  吴福比较晚才开始记事,对七岁之前(包括七岁)所经历的事情几乎没什么记忆,倒是对八九岁时所发生的事,还能忆起来一些。那可能已经是读二、三年级时候的事情了吧。他记得那时教室已经搬到吴宝进老师(他读二年级时教他的老师)家的大厅里。但这时,同学们已经不再读语文课本了,读的是毛主席语录。他们每天都要背一首毛主席语录,背不出来就要挨关(关在教室里不让回家吃饭)。吴福有时也会挨关,因为那些较短较容易背诵的语录,诸如“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大海航行靠舵手,万物生长靠太阳……”之类的都已经背完了,剩下的就都是些比较长比较难背的。他那时又还小,理解不了内容,便只能死记硬背。有时背不出或背得不流畅,就会挨关。

  有一次挨关,晚了很久才回家,他父亲便问他为什么挨关,他说背不出毛主席语录。他父亲便说了一句:“读什么棺材书,天天背语录。”没想到这句话竟被刚好路过他家窗前的吴老师听见了,以致于竟成了他父亲挨批斗的原因之一——“反对毛主席”。
  这事,他是长大之后才听说的。据说,吴宝进那时野心勃勃,一心想当大队干部,便和一名刚从部队转业的转业军人串通一气,将他父亲(时任大队书记)揪了出来进行批斗。

  一天上午,吴福看见社员们纷纷前往坐落在村口的祠堂开会,便想看看父亲是不是也在那里。才走到祠堂左边的侧门口时,就听见祠堂里传来呼喊口号的声音,他还以为这又是在斗地主呢,便十分好奇地来到祠堂大厅门前,将脸贴在关着的小栅栏门上,想看看里面究竟是在批斗谁。谁知,社员们正在批斗的,竟然是他的父亲!
  他看见自己的父亲正微低着头站在大厅中央一张办公桌后,被一群情绪亢奋的社员(主要是年轻的“造反派”们)团团围住。一个绰号叫“黑崽毛鬼”的社员正高高举起右臂,带头高呼着“打倒吴寿(吴福父亲的名字)!”的口号,其他人也跟着呼喊起来。随后又见吴宝进带头振臂高呼,其余人也纷纷举起手臂喊出同样的口号。他们就这样由一人领头,众人跟随,不断高呼着“打倒吴寿!”的口号。这口号声一浪高过一浪,在大厅里激荡回响,大有将他父亲吞没的气势。

  此刻,他的心里不禁滋生出一股恨意。他恨那个带头呼喊口号的“黑崽毛鬼”,也恨他的老师吴宝进。他在心里高喊着“打倒黑子毛鬼!”“打倒吴宝进!”的口号。他瞪大眼睛紧盯着会场内那些高呼口号的人,之后,又用近乎仇恨的目光扫视了一眼全场。这时,他发现,大厅的四面木壁上,竟然横七竖八地张贴着用毛笔白纸书写的“打倒吴寿!”的条幅标语,条幅标语上父亲的名字均被打上了黑色火钳叉。不久,又听见吴宝进在很有节奏地高喊着“吴寿,跪下!吴寿,跪下!”的口号。紧接着,便有几个社员稀稀拉拉的出声附和。

  但吴福的父亲并未屈服于压力,他依旧站在那里,左手握着一本套有红色塑料封套的袖珍式毛主席语录,在那里不断地背诵着,背诵着。似乎这样一来,那些批斗他的人就不敢让他跪下了,因为他手里正捧着口里正诵着《毛主席语录》呢!吴福看着父亲那又疲惫又憔悴又忧郁的脸色,再看看那些肆无忌惮异常狂热的村民们,竟也十分强烈地感受到了父亲被批斗的屈辱了。此时此刻,他对自己的父亲充满了深刻的怜悯;同时,也对那些批斗他父亲的人充满了怨恨。他几乎很难接受眼前的事实:在他心目中一向那么威严那么令人钦敬的父亲,现在竟然被这么多的社员围着批斗,甚至差点就被强制着跪在了那铺满碎玻璃的硬泥地上!这是多么残酷、多么叫人难以接受的事情啊!他实在有点看不下去了,便哭着离开了祠堂回到了家里……

  这段时间,可能是吴福父亲一生中最难熬的时间吧。难怪他会拿着绳子去上吊呢!要不是被吴福的大姐及时发现,那他可能早就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了。
  好在害人之人,最终也没有得到好下场。吴宝进后来不但没能当成大队干部,而且还因为大腿根部生毒疮而瘸了一条腿。据说他患病发高烧时,还一边喊着吴福父亲的名字,一边挣扎着走到他父亲的墓地去,趴在坟头拼命磕头,乞求他父亲饶命呢!
  只是他父亲在经受了这次打击之后,便离开了这个世界,离开了他年幼的儿子,离开时年仅五十一岁!
  他患的是关节炎和肺病。
  患病之初,他只是在大队卫生院里打点针吃点药。那时的药品又非常紧缺,连青霉素都成了稀缺药品。父亲因为担任过很长时间大队书记,患病时也还担任了生产队长,所以隔三差五的还能打上一支青霉素,推上两支葡萄糖。但即便如此,也只能暂时缓解一下病情,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那时,吴福父亲只有拄着拐棍才能走路了。关节炎发作时,人显得很是痛苦。
  实在没办法,他才想到要去地区医院进行治疗。可钱从哪儿来呢?没办法,他只得变卖了两间房屋,卖得伍佰多元人民币。然后带上三百多元现金,几十斤粮票,并带上当时只有十一岁的吴福,从公社所在地乘坐客车来到地区医院就诊。那时,他原本应当带上大女儿去照顾他的,可他最终还是带上了儿子。估计他可能是想让儿子借此机会出去开开眼界的吧——果真这样的话,那可真是用心良苦啊!

  事实上,在此之前,吴福还从来不曾走出过大山,走出过公社管辖地。这是他平生第一次进城,也是他平生第一次坐汽车。坐在汽车上,他感觉车子下高坡的时候,整个心都在往上悬起。那种失重的感觉令他终生难忘。汽车在山腰或山谷间穿行,驶过一座又一座山,穿过一个又一个山坳,终于来到黑油油平坦宽阔的柏油马路上。这下他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叫“山外有山,天外有天”了。之前,他以为这世间就只有家乡的那几座山峰那几条山脉;现在他才知道原来过了一座山,又有一座山,越过一条山脉,又会出现一条或多条新的山脉。之前他所能望见的,就只是一个锅底似的天空;现在他才知道天空原来这么大,这么蓝。之前他以为,家乡的那条港就是最宽最深的港;现在他才知道,还有比家乡的大港更宽更深的大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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