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天鸣被女人弄得有点不好意思，脸一下子红了。这才注意到，这个农妇大概已经有四十多岁年纪，一张长年风吹日晒的脸黑里透红，显得健康丰腴；脸上堆着温和的笑容，让人觉得容易亲近；粗眉大眼，粗手大脚，一看就是干活路利索的人。
　　“娃儿，我喊个人来给你们比划比划。”黄三姑抬起脸来，朝男人堆里吆喝一声：“远娃子，何德远，你过来！”
　　一个二十多点的大巴山小伙子闻声跑了过来，问道：“黄三姑……黄……黄主任，啥事？”

　　黄三姑努努嘴：“黄三姑就黄三姑，啥子主任啰！‘主任’前面再加个‘妇女’，外搭还是‘大队’的……废话少说，给这些城里娃儿比划比划。”
　　江桃桃说：“‘主任’前面还要加个‘妇女’，啥意思？”
　　陶胖说：“这还不明白？她说她只是个大队妇女主任。”
　　汪鹄翀拉拉肖天鸣的胳膊说：“天鸣，你看看那小子，倒是个模特儿的料。”
　　肖天鸣一看，那个叫做“远娃子”的大巴山小老乡生得十分魁梧，一米八左右的个头，一对大眼睛，两道剑眉；他只穿了一件汗褂，那古铜色的胸肌、三角肌、肱二头肌都清晰可辨，汗渍渍的身躯就像涂了一层橄榄油，映着阳光熠熠生辉，真可以做米开朗基罗的人体模特儿了。乍一看，这小伙子老实巴交的，但细看，他神情里似乎又透着一种狼一样的桀骜不驯。
　　远娃子对着知青们慢慢解说起来，一边说，一边把花篮、背夹子和打杵子的用法都演示了一遍。
　　日期：2016-12-11 11:09:18
　　旁边一个人哼了一声：“远娃子，你啷个念了个高中反而念迂了哟，啰里啰嗦的。听我说。”
　　远娃子应道：“是，幺舅。”
　　那“幺舅”接着说：“下力的人嘛，不是肩挑就是背磨，这大山里头山又陡路又窄，不方便肩挑，就只能背磨啰，所以就用这花篮和背夹子了嘛！东西背在背上不好歇气，所以就用打杵子了嘛！”说着话，他把手里的打杵子往屁股后面一摆，作了个蹲马步的姿势。
　　说话的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黄褐色的脸皮就像刚刚在水里浸泡过一样，有些浮肿，让你感觉他是个行动迟缓的人；但是那一对绿豆样的小眼睛却像是抹了油，在深陷的眼窝里骨碌碌地转悠，又显得敏捷而狡黠。这人头上虽也跟其他老乡一样缠着头帕，但身上却穿着一件旧得发白的蓝色中山装，中山装上衣口袋里别着支钢笔，又显出些与众不同。
　　黄三姑笑道：“你看你看，还是当书记的人水平高，说话放屁就是不一样！”
　　那人脸一沉：“你这婆娘，该找根**来把你那屄嘴塞起才对！我就不信了，我这个大队书记就镇不住你这个妇女主任？”
　　肖天鸣对汪鹄翀低语道：“真没看出来，这人还是个书记。”
　　汪鹄翀嘻嘻一笑：“这叫乌龟有肉在肚子里头！”

　　胖姐在一旁轻声插话：“两位兄弟才莫小看这个人。他叫向世仁，现在是青山公社六大队的党总支书记，又兼我们青山茶场的场长。还有，太平县县委石书记是他大舅。”
　　汪鹄翀说：“刚才那个远娃子叫向世仁‘幺舅’，向世仁又叫县委石书记‘大舅’，怎么牵来牵去都是些亲戚关系哟。”
　　胖姐说：“这有啥怪的，这就叫四川人竹根亲。”
　　一个老者在地上磕磕叶子烟杆，站起来大声道：“都莫斗闲嘴了，一会儿还得抓紧上路，搞点正事。”说罢，向汪鹄翀招招手道：“娃儿，你过来，我来给你弄弄背夹子。”

　　说话的人是个五十来岁的老头，脸色黧黑，脸上皱纹重重叠叠像只晒得干硬了的柚子壳；乌青的头皮上缠着一条青丝帕；身材瘦长，却有一副直直的腰板，挺精神。最打眼的是，这老汉后脑勺上居然还留着一根前清式的小辫子。
　　黄三姑说：“要得要得，秦老汉是六大队的贫协主任，又是背二哥老把式，他来教你们那才对了头。”
　　旁边一个人接着话碴流里流气地说：“那是那是，屄是嫩的好，姜是老的辣，秦老汉屙的屎比我吃的饭还多哩。有他教这些知青娃儿，那叫一个裤裆里头掏**——手到擒来。”
　　江桃桃一听吃吃地笑，用手肘捅捅陶胖：“陶胖，这回你的师傅来了。”
　　陶胖任是顽皮，对这家伙的出格言语也颇感惊异。他抬眼一看，见说话这人约摸有二十七八岁年纪，身体很壮实，穿一身补了疤的旧军装，头上不像其他老乡那样缠头帕，而是戴着一顶火车头帽。再一看那张脸却是更有特色：吊眼皮，朝天鼻，嘴唇像包不住牙齿似的老是一副嬉皮笑脸的烂相，一张麻脸就像烤焦了的黑芝麻大饼。看着看着，这小顽劣也忍不住悄声一笑：“人说十麻九怪，此话不假！”

　　尽管向世仁刚才也在对黄三姑说粗话，但此刻见知青们对粗俗脏话很反感，便即刻转了口风。他贼溜溜的绿豆小眼一转，朝说脏话这人吼道：“吴麻子，给老子收到点！裤裆头那些话你就硬是夹不住？没见有这么多女知青？”
　　秦老汉也狠狠楞了那个吴麻子一眼，骂道：“啥吃饭、屙屎的，我看你吴麻子就是狗改不了吃屎！狗日的这几年兵是白当了，一点解放军的样子没有，日白扯把子倒还是一套一套的！”接着，掉转头对汪鹄翀说：“莫理他。娃儿，你转过身去，我给你上背夹子。”
　　秦老汉弯下腰，伸出松树皮一样粗糙的手，拾起一副背夹子往汪鹄翀背上一套，又让汪鹄翀曲起双臂握抱起一柄打杵子。
　　秦老汉给汪鹄翀拾掇完毕，汪鹄翀便上下打量起自己来。刚好高过头顶的背夹子曲木配合着手里抱着的打杵子，甚为新奇，他不禁得意地抖了一抖。
　　日期：2016-12-11 12:51:22
　　秦老汉、黄三姑几个人慢慢地教着小子丫头们使用背夹子，向世仁在一旁却显得有些不耐烦了。突然，他把左手举得老高老高的，衣袖口滑落下来，露出了腕上戴着的一只手表，他右手指点着手表大声喊道：“看看表，看看表，都快十二点钟了，怎么还不见安书记出来？远娃子你进去问问。”

　　知青们的目光不由被向世仁高举的左手吸引了过去，只见滑落的袖口边露出了一只上海牌手表，可能是使用的年辰已久，这块“上海牌”上的克铬米都脱落殆尽，锈迹斑斑的。
　　向世仁这动作也着实够夸张够奇怪，小子丫头们无不抿着嘴笑。就连惯于出洋相的陶胖也瞪大了眼睛：“咦，他有只手表怕别个不晓得么？这才叫作猪鼻子插葱——装象，肚脐眼打屁——妖(腰)里妖(腰)气！”
　　肖天鸣也忍不住扑哧一笑：“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我看他这是泥菩萨脸上贴的金——浅薄！”
　　不想陶胖和肖天鸣的俏皮话却被向世仁听见了，他转过头来，楞了两个小子一眼：“哼，这胖子娃儿、眼镜娃儿的嘴巴倒是滑溜得很！我看你两个是麻雀落在牌坊上——东西莫多大点，架子倒还不小！”
　　这时，安载道从幺店子里出来了。他向知青们简单地介绍了一下大巴山老乡，说他们都是贫下中农，又说，他们今后就要和知青们一起办社办场了，就称呼他们“老场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