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根》
第23节

作者: 林中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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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脑子里红梅市繁华的街道、高大气派的现代建筑也变得遥远了、模糊了。即将到来的工作还像那张登记表一样压在匡股长的手里,明天还得去匡家送人情,真是耻辱!但又能有什么法子呢?一个小工、一个男保姆、一个农民的儿子要改变“丑小鸭”的命运,就得先学会忍受。好在还有普希金诗歌温暖的海洋,那才是他的所在,他的自由,他的安慰。


日期:2009-09-01 13:51:26

  11、
  正是点灯造饭时间,油库的汽油味搀合家属区的饭菜香味到处弥散。新栽的苦栗树颤栗在冷风里,枝头蹲着一只斑鸠,摇摇欲坠,不等人过去,就噗啦啦飞到电线杆上。
  卸完煤的韦星辰在水龙头下洗手,脸都是黑的。三哥已经去借藕煤机子了,明天如果天气晴,几兄弟一天就可以做完。妈妈催晚饭都热了两趟啦,可自己一点也不觉得饿。韦星辰打量那一大堆煤,黑漆漆的,带着煤块的闪光。一冬的温暖全靠它了。
  韦星辰剔着指甲缝里的煤星子,走进厨房昏黄的灯光里。
  等洗好碗收拾完毕,已是夜深。他听说有根来过,执意要骑车出去一趟。

  他往有根家骑行,半路上想起已经太晚了不合适去,改天再去会老朋友吧。又去哪里呢?他看着斑驳的路灯,那灯光吝啬得很,薄薄洒在苦栗树冠上。送别有根的那晚,两兄弟送过来又送过去的,朗朗的笑声似乎还在空寂的街道上回响。去哪里呢?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坐不住,非得要出门透透气。也许是高考过后,他压抑了太久。哎,是尘埃落定的时候了。

  他前几天去氮肥厂填招工表,顺便参观了工厂。巨大的机器吞咽原料,轰鸣的生产线上一袋袋氮氨传送下来,装卸工如蚁蝼穿梭,广场上堆起了一座座雪山,很是壮观。浓烈的氮氨味刺鼻反胃——他将习惯这些,就像习惯了油库的汽油味道。这又有什么呢?生活还在继续。他韦星辰将从一个工人做起,靠自己的双手创造未来。
  李梅现在是省城的李梅,不再是归城盛开的李梅。尽管连手都没好好牵过,多少次在梦中,他反复想象她的身体,总在梦遗中醒来,感觉自惭形秽和对她的亵渎……韦星辰驱车去了物资局大院,来到熟悉的那幢楼下,他看见李梅的身影在窗户里晃动,如梅花隐约。
  他看见了!他确信!她和他现在在同一座城市!在同一个大院!韦星辰眼里火焰在飘,那梅花般鲜红的火焰,促使他放下单车,促使他迈步上楼。打牌的人打着哈欠出来,咚咚走下楼梯。韦星辰回过神来掉头往下跑,如同走错门的孩子。

日期:2009-09-01 13:52:58

  12、
  鳏居的匡正强舒服地躺在阳台上晒太阳。手腕上的梅花表指针指向十二点,柳凤应该在路上走了。多年的部队生涯养就了他极强的时间观念。柳凤十二点半到的话,争取一个半小时结束“战斗”,还有半个小时他可以从从容容上班。他穿着一身笔挺的制服,大盖帽放在躺椅边的小凳上,旁边是一个天鹅颈子烟灰罐。暖融融的阳光钻入他的鼻孔,他的余光扫视着工商局宿舍的大门,那里进进出出的人,他都一目了然。副局长林风和局长韩荟儒的老婆在门卫室门口聊天,大约十分钟之久,局长公子韩武骑着“边三轮”摩托拐过卫门往街上冲去,卷起一阵灰尘。

  韩荟儒和他是战友加老乡的关系。韩荟儒在汽车连当连长,他当干事,管油料仓库。两个人倒腾不少汽油给个体油贩子,还赚了不少汽车修理费。韩荟儒转业进工商局后,没几年就当了局长,他也就跟定了韩荟儒。他老婆病死不到一年,女儿在归省念大学。他一个人乐得逍遥,韩荟儒把他家当成了牌窝据点,隔三岔五的找来一帮同好,一玩就是一个通宵。屋顶都被烟熏出黄斑,房间都是香烟的臭味。

  匡正强坐了起来,他看见柳凤来了。她和儿子有根在大门口嘀咕什么。这婆娘好不晓事,还带尾巴来。不一会,有根掉头走了,柳凤一个人进了院子,手里拎了一个网兜,里面两只活鸡在挣扎,胳膊里还夹着两条烟,用报纸包着的。匡正强看了看手表,把阳台门关上,拉好窗帘,房间里一下子暗下来。
  有根说什么也不肯进院子。他站在大门口,觉得踏进去的话,每一步都是耻辱。他把网兜递向柳凤,说:“我就在这里等你。”
  柳凤想骂又骂不出口,念道:“这孩子,连不晓事哦。一起去认个门,以后也好关照你啊!”
  有根气愤愤地说:“我不需要他关照,他要是乱来,我就告他!”
  柳凤伸手想戳有根脑壳,又觉得不妥,便一把夺过网兜,骂:“好好好,你个木脑壳,还犟出屎臭来!”

  那两只活鸡经不起动荡,屁股几撅几撅,稀屎刷刷落在柳凤的新皮靴子上。这双人造革皮靴还是托华金婷从市场摊贩那里买的特价,一只要五块钱呢。
  匡正强打开门,柳凤还低头在楼梯间蹭鸡屎。匡正强有些烦躁,说:“还不进来?”
  柳凤堆着笑说:“哎哟,我那傻儿子愣是不好意思跟来,真对不住您老人家啊!”
  匡正强做惯了政工工作,一张脸成天阴着,显得老相。他也懒得计较,把门一关,力道不够,锁芯没碰上。柳凤连忙问:“嫂子呢?家里人呢?”
  匡正强不想多费口舌,就说:“都有事去了。”

  柳凤本想换拖鞋,迟疑了一下说:“我就走的,不劳烦了。我来也没别的事情,有根招工劳你费心,一点心意,匡股长不要嫌弃哦。”
  匡股长手一拂,冷冷地说:“臭熏熏的,拎进来干什么啊?”
  柳凤忙弯了腰换拖鞋,说:“好好好,莫脏你的手,我帮你送到厕所间冲冲干净。多好的鸡婆呢,今天早晨还在生蛋呢。”
  柳凤一个手高举着网兜,一个胳膊里夹着烟,手还要解皮靴带子,慌里慌张的。一头烫过的卷发耷下来,露出雪白的颈根,胸前鼓胀胀的,像是塞了两个皮球。匡股长站一旁看痴了,欺身就势压在柳凤背上,两个手各揣一个皮球。柳凤挣扎着要立起身来,烟啪嗒掉在地上,手一松,网兜又闷声砸在地上,一股新鲜的鸡屎味道泛滥出来。柳凤腾出手推搡匡正强的腰,两人像摔跤一样对抗,都喘着气不吭声。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柳凤手酸软掉了。匡正强一把搂住她,另一个手解棉袄扣子。解到第三个硬是解不脱,便使劲将柳凤的衣服往上一拂,露出白花花的肚皮和一只奶。到底是老堂客,胸罩都没戴。匡正强一不做二不休,拦腰抱起这堆物事跨步就往卧室里迈,不料脚挂住了网兜,连踢带甩,网兜里的鸡给“解放”了。两只饱受惊吓的活鸡上蹿下跳,咯咯叫个响亮。一只驾临床上,鸡屎糊了一枕头。一只占领书桌,翅膀扑腾,将一堆工商局的文件扫了个漫天飞舞。匡正强看呆了。柳凤趁机脱开身,把衣服扣好,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梅花表指针已经指向下午两点。

日期:2009-09-01 13:57:21

  13、
  太阳照耀归河之上,驳船载着沉重的沙或卵石,晒出桐油味的船身吃着水缓缓经过。快要下山的太阳,将温暖的黄金涂抹在冰冷的河水上,每一朵河水都次第盛开——这些流亡大地的浪子,从闪烁暗蓝的河面集聚,刹那间改变形状,耸起脊梁,吞吐漫延,向远方激越而去。浪花与浪花,交相辉映,碎金一样消融浪子的悲愁。这无根的流浪,正以个体的不断消亡不断诞生去推动河流的历史,展现生命的壮阔。

  洗衣妇们蹲在河水之边,一旁掉了瓷的面盆里堆满扭成麻花状的衣裳。她们或俯或仰,通红的面庞和话语在河面跳跃,鱼鳞一样细密开来。她们不时爆发出的爽朗笑声忽而惊吓了彼此,于是又埋头漂洗,头发梢子扫过河水的脸,蓬勃的胸脯跃出一弯丨乳丨沟,让河水发呆。
  阳光带着归河的寒意,穿越河堤,将余温薄薄地撒向树丛、低矮的屋顶、逼窄的马路,也毫不吝啬地浸润有根看书的眼睛。在阳光的眼里,有根和一棵树、一朵浪花、一粒沙子有什么区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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