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师父放下电话点点头，“不过，这个案子里头，我觉得有些地方，是前期侦查思路可能出偏差了的，你发现没有？”
　　“偏差？”我一愣，自从我升任探长以来，师父逐渐开始放手让我独立作战，被他这么一说我还真吃了一惊，“师父您的意思是……不是绑架？”
　　“看这个。”师父打开了我们在现场勘验时拍的照片，“这些物证，难道就没让你觉得奇怪过么？”
　　屏幕上的，是我拍下来的那几张在现场找到的卡片的照片，我仔细一琢磨，忽然间也领悟到了之前完全忽略掉的事情：“你是说，这些卡片，居然没有被烧过？”

　　“嗯，总算开窍了。”师父点点头，“那你继续分析下，为什么嫌疑人要费劲周折，又斩首又焚尸，偏偏却忘记把这几张最可能暴露死者身份的卡丢在现场？”
　　“最可能的解释，是嫌疑人希望我们迅速证实死者的身份就是徐俊乐，这样会偏向我们刚才说的第一种假设，徐俊乐没死，而且就是凶手。”我回答说。
　　“对，存在这种可能。但如果DNA证实，死的就是徐俊乐呢？”师父追问到。
　　我一时语塞。从我所见过、听过的案子来看，所谓“毁尸灭迹”，破坏尸体并抛尸、埋尸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延缓尸体被公丨安丨机关发现的时间，或者是妄图让公丨安丨机关即便发现了尸体也无法查清尸源（当然，在日渐发达的法证科学的支持下，这种企图几乎都会落空的），从而达到逃避法律制裁的目的。但是，此案中4张塑料卡片，完全没有被焚毁，甚至就干脆丢在尸体旁边，等于让前面的努力全部白费，岂不是太矛盾了？

　　“怎么样，是不是想说，死的就不会是徐俊乐，DNA检验是被误导了？”师父笑着说道。
　　“说实话，不太可能。”我摇了摇头，虽说我自己不是物证组的，但毕竟也是有物证搜集专业合格证书的，我知道想要伪造DNA检材太难了。即便徐俊乐和妻子赵晓红密谋忽悠警方，他们也不会清楚警方会在哪里找到DNA对比检材。而且，在提取头发的同时，我们也把那个梳子作为物证提取了的，从新旧程度看应该用了一阵子，上面的头发也缠绕得比较紧，不像是故意放上去的。
　　“那，绑票是典型的侵财案件，为什么凶手会放过银行卡呢？”师父笑呵呵的问道。
　　“呃……”我觉得这个问题确实很有意思，“对啊，我突然想起个问题，钱包，钱包没在现场发现啊？”
　　“嗯，这也是我觉得有点奇怪的地方。”师父点点头，“也许，是凶手打开钱包，顺手把没用的银行卡扔在了尸体边上一块埋了，但这还只是个假设而已。也可能是钱包里还有些别的什么东西，凶手留下了。但一句话，这个案子，不能只按照侵财绑票的思路去查，要仔细梳理他的社会关系，考虑报复杀人的可能性，甚至连奸情杀人的可能性也要认真排除。明白没？”
　　“明白！”
　　奔赴徐俊乐老家的侦查员，第三天就风尘仆仆的赶了回来，带回了徐俊乐父亲的DNA样本。由于担心把此事告诉老人家后，他会受不了打击，同时也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走漏消息，他们在当地派出所的配合下进行了秘密取证，在徐父换药换下来的一块纱布上提取到了DNA样本。

　　作为上次两个DNA样本的主检人，小王师兄主动提出了回避，徐父的DNA样本交给了市局物证科的法医检验。记得在报告出来那天，我，小汤，小王师兄和师父四个人都坐在办公室里，静静的等候着消息。
　　电话响了，我一把抓起了听筒，“钟楼刑大，请讲。”
　　“我，市局物证科，给个信号，发传真。”电话那头说道。
　　我的手当时居然有点颤抖了，稍微迟疑了一下，才按下了按钮。

　　吱吱~
　　一张纸从传真机上慢慢的吐了出来，然后又是一张。
　　师父一声不吭的拿起纸来，草草看了一眼，然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没错，就是他。”
　　我们三个差点拍手叫好。
　　传真过来的，是市局物证科开具的DNA法医学鉴定报告，具体的结论就一句：徐父的DNA，被证明与那具无头男尸的DNA之间存在亲缘关系，排除亲缘关系的概率不到十万分之一。也就是说，我们之前的取证工作并没有被嫌疑人误导的可能。
　　那么，我们之前作的第二种假设，应该是成立的了，即凶手为了掩盖徐俊乐业已被害的事实，故意穿上他的衣服出现了一下，借以制造假象。
　　为了确证这一点，经领导批准，我们特意做了个侦查实验，在那个天桥类似的地方，在差不多的灯光条件下，让一位民警三次走过台阶，其中一次是另一位身高差不多的民警换上他的衣服走的。实验结果证明，即便是在明知道侦查实验的目的前提下，站在桥下的观察者依然有很大的概率看错人，更何况当时摆摊的王老板忙着自己的生意，精神不集中，更有可能看错。
　　顺着这个思路，我想到了一个问题：如果，当这个假的徐俊乐走过时，王老板恰好低着头没注意到他，岂不是白费力气？甚至如果那天王老板没有出摊，他又该怎么办呢？
　　一个合理的答案就是：多在附近转悠下，争取让更多的人“看到”自己。
　　于是，我们重新组织了摸排工作，以徐俊乐家和他所租的办公室所在大楼为中心，重点询问22号晚上还可能在外头没休息的人员。果然，线索很快就有了：附近停车场的老伯看到过一个很像是徐俊乐的人当晚经过，奇怪的是开的并不是他的车，而是一辆深绿色的某牌轿车；他家所在小区的一名看门人，也回忆说当晚似乎看到过他。
　　两条线索加在一起，一个大胆的思路出炉了。
　　在这一切看似不合理的地方都发生过后，我在那天忽然有了一个豁然开朗的感觉。原因无他，就是一个常见的思路，足以回答这些疑问。

　　首先，我们没搞明白，一个劫财为主要目的的劫匪，为什么放着银行卡不取，又随手扔在了现场。一种合理的解释，是这个/这些劫匪足够冷静也足够聪明，知道银行卡没密码是取不出来的，或者是怕被ATM上的摄像头拍下来；但这没法解释红果超市购物卡的问题，那可是没密码的。
　　同时，另一种假设却也是存在的：劫匪压根不是为了钱而杀人，索要赎金只是一种掩饰。但我们无法解释的是，为何要特地把银行卡从被害人的兜里取出来，单独扔在现场呢？难道是故意为了让我们发现死者的身份？那又何苦斩首、焚尸。
　　这种矛盾，如果考虑到后面那个假受害人出现的情况，就可以得到解释了。
　　嫌疑人杀害死者之后，匆忙脱下了死者的衣服，然后将尸体进行了焚烧处理。在埋尸的时候，他顺手摸了下衣服口袋，发现里头还有几张卡片，就给扔在了旁边一起掩埋。这种假设，还有一个证据可以支持：我们在尸体附近找到了一个金属纽扣，小王师兄他们花了很大力气，确定是死者当天穿着的那种款式的西裤的扣子，而且就是腰部正中间的扣子。这颗纽扣通常都很结实，哪怕是拖拽遗体也不一定会掉下来，那它为何会出现在现场呢？解释也并不复杂，有人试图脱下他的衣裤，而尸僵让他难以成功，一时性急，硬拉硬扯，就把扣子扯掉了。这一点，恐怕凶手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日期：2015-09-07 18: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