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5-08-25 20:17:41
　　178.
　　老米给陶潜介绍的那位师弟，当年曾和他一起学拳，后来还去省散打队当过一段时间比赛，据说之后在一次训练中受了很严重的腰伤，这才退役下来。
　　现在这位师弟，依仗从前练就的功夫，在西湖边上一家酒吧里做内保头子。

　　师弟上班的那间酒吧，在杭州城也算高档，其实有点类似于北京这边的慢摇夜店，江南地区统称为酒吧。
　　陶潜去找这位师弟时，师弟用手一指旁边的服务生，说你跟他过去面试，然后就扭头不搭理陶潜了。
　　俩人的第一次见面，居然都没提到中间的牵线人老米。
　　陶潜虽初涉江湖不谙世事，但敏锐感是有的，他明显能感觉到，老米在这位师弟这里似乎并没有什么面子可言，师弟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你自己过去面试，通过了你就和别人一样干，通不过你就滚蛋吧，自生自灭。
　　其实和自己找过来面试的人没有任何区别。
　　压根儿就没有“投奔”一说，到头来还是要靠自己。陶潜感觉得出来，师弟就没把老米的嘱托当回事儿，所谓的师兄弟情分，算下来也是早多少年前的事儿了，现在还能接你电话已经算是给你面子了。
　　倒也无妨，陶潜本来也没打算靠任何人。
　　179.
　　人事经理让陶潜填了个表，然后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
　　“你以前干嘛的？”
　　“刷盘子的。”
　　人事经理白了陶潜一眼：“也行，也算服务行业，能吃苦就行。”

　　这时候进来个女人，浓妆大卷，短裙高跟，嘴里叼支烟，标准的夜店范儿。她和人事经理打个招呼就坐到一边的沙发，盯着陶潜看。
　　女人问人事经理：“来应聘的？”
　　“对，服务生。”
　　女人目不转睛地盯着陶潜的脸看，陶潜不好意思与她对视，赶紧低头。
　　女人笑了：“长得眉清目秀的，个子也高，当什么服务生啊，怪辛苦的，做男模呗。”
　　人事经理笑她逼良为娼，俩人说笑打趣起来。
　　陶潜在一旁默默地站着，他那时候还并不知道女人所说的“男模”是什么意思。
　　180.
　　夜晚，北京，百子湾。
　　樱子硬拉我和她喝酒，我问她怎么了她死也不说。

　　我反正从来都拗不过她。
　　驻唱歌手唱着慢吞吞的民谣，樱子的酒却喝得飞快，我跟不上，她也不催我，只自顾自地喝。
　　我看出来了，她今儿明摆着是故意来找醉的，拉都拉不住那种。
　　难得有一轮停下来，樱子看着我，认真地问我：
　　“要是有一天你特别特别讨厌我，会不会就再也不理我了？”
　　“我现在就特别特别讨厌你，但是我甩不掉你啊。”
　　“你说正经的。”

　　“我不会讨厌你的。”
　　“万一呢？”
　　“没万一。”
　　“我遇上事儿了。”
　　“我知道你遇上事儿了，说吧。”

　　樱子看着我，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有点儿发慌——这是我头一次见她有这样的表情，平常她夹风带电，遇着什么事儿都不吝，仿佛天塌下来，也懒得抬眼皮多甩一眼。
　　可是此刻，她看着我，变得像是个没了主意的小姑娘，我当时就有不好的预感，可我并没料到有这么不好。
　　“真的，这事儿不能让我一个人憋着，我受不了，会憋坏的。我想来想去，如果一定要告诉谁的话，”樱子认真地看着我：“除了你，我真想不到别人。”
　　我有点儿急了：“你到底怎么了啊？”
　　之后，樱子又喝了很多酒，才给我完整地讲完了她和周导之间发生的一切。
　　我简直听得目瞪口呆。
　　181.

　　那天，我头回面对着樱子，感到无话可说。
　　樱子讲完了事儿，也无话可说。
　　我们一起沉默，耳旁所有的声音都来自酒吧里的驻唱歌手，他真会挑歌，周云蓬，《不会说话的爱情》。
　　只一把木琴和一把烟熏嗓，已足够让每个人都心碎。
　　绣花绣得累了吧，牛羊也下山了。
　　我们烧自己的房子和身体，生起火来。

　　解开你红肚带，撒一床雪花白，
　　普天下所有的水，都在你眼里荡开。
　　没有窗亮着灯，没有人在途中，
　　只有我们的木床唱起歌，说幸福它走了。

　　我最亲爱的妹呦，我最亲爱的姐姐，
　　我最可怜的皇后，我屋旁的小白菜。
　　日子快到头了，果子也熟透了。
　　我们最后一次收割对方，从此仇深似海。
　　182.
　　我拽着喝高的樱子，一路把她往家拖的时候，她几次想往街上飞驰着的车上冲，像是在故意吓我，又不像是在吓我。
　　但我还是被吓了个半死。
　　樱子又要往街上冲，这次我一把死死地抱住了她，把她的头按在我的肩膀上。迎面驶来的车灯照亮我们，晃得我睁不开眼。樱子身上的香味烟味酒味混合着冲进我的鼻腔，发酵成一股心碎的味道，我抱着她，她在我怀里，总算不挣了。天并不冷，可她的身子一直都在发抖。
　　那辆车鸣着笛，几乎与我们擦肩而过。
　　我们都喘着粗气，仿佛死里逃生。
　　我抱她抱得很紧，她抱我抱得更紧。
　　我心疼她，忍不住问她：“一定要成名吗？”
　　天上是无尽的黑夜，星星掉落在凡间，樱子在我怀里泪如雨下，像是个被抢走了心爱玩具的小可怜。
　　183.
　　很快，陶潜搬入了酒吧安排的职工宿舍，比在保定时的条件好一点，但同样脏乱差，同样有老鼠蟑螂相伴，同样和舍友们丝毫没有共同语言。
　　很快，陶潜的工作就上手了，他超凡的记忆力让他一下就记住了酒吧的各个台号：散台、卡座、包厢，以及各种酒怎么喝、配什么杯子等等细节。

　　带他的老服务生难以置信地问过他好几回：你以前真没干过？
　　陶潜说：我以前就刷过盘子。
　　时常会有矮胖的中年女人走入包厢深处，然后一众衣着光鲜的美男子就排着队般鱼贯而入。老服务生告诉陶潜：这些就是咱们店里的男模队。
　　陶潜问，到底什么是男模啊？
　　老服务生一脸诧异地说：就是鸭子啊。
　　陶潜这才明白过来。
　　老服务生叮嘱陶潜别去招惹他们，干好自己的事。还特意强调了一句：“咱们和他们不一样。”
　　其实在这种地方，陶潜和任何人都不一样，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