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5-07-30 15:09:00
　　005　覆灭
　　子时三刻，常蜻吃过肥遗腿肉，气色又好上了几分，骨瘦如柴的单薄身板跪在床上给栖迟客栈的众人行大礼，肥遗歪站在莫奈何的肩上，还在熟睡。
　　小山参心里高兴，大半夜地也在屋里唱起歌来，莫奈何笑呵呵地看他倚在常蜻身边，奶声奶气地一派天真模样，抚掌应和助兴。
　　鱼行与然喜两人面上笑嘻嘻地没有个正形，背地里却挤眉弄眼地想会会常氏村落，这两唯恐天下不乱的主子，配在一起端的是相得益彰。
　　今日乃是常蜻的成金之日，这厢屋子里的众人各怀心思地乐呵着，那厢整个村子里的人已经聚集起来，浩浩荡荡地往常蜻的住所而去。

　　众人路过氏族祠堂之时皆觉脚底被蚂蚁叮咬似的轻微一痛，但他们内心激荡，竟无一例外地都略过了那一点子麻意。
　　风清月明，湛白的月光之下，这一行人面上带着诡异扭曲的喜意，鸦雀无声地疾走过密林山道，行至常蜻屋外。
　　屋内小山参还在唱歌，屋外鸦雀无声，却是两个世界，屋内的人知晓屋外的人已至，屋外的人丝毫不知屋内洞天。
　　风吹得火把的光摇摇晃晃，领头的人极细地吸了口气，喊了声“常蜻”，无人应答。
　　他上前一步，后面乌泱泱的人也上前一步，他推了一把屋子的门，众人前倾了身子，不成想门未推动，他又推了一把，门还是未动，众人向后缩了缩，他突然发了狠，整个人猛力往前撞，门突然自己开了，众人眼睁睁地看他摔进去，皆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大步。
　　那人正好摔在鱼行脚下，他笑嘻嘻地拿脚在他屁股上虚晃着，看他眼神里带着些微恐惧地爬起来，如无头苍蝇般的左顾右盼。他是看不见鱼行的，他也看不见这屋子里的任何人，他的眼里只有黑魆魆的屋子，屋外火把的光透不进来，自己的火把也在扑进来的一瞬间便灭了，他亦听不到任何声音，他看得见屋外的人，看得见他们盯着他窃窃私语，但他的周围安静极了，他哆哆嗦嗦地又喊了声常蜻，无人应答，他冲着屋外喊着另外人的名字，亦无人应答。他突然感觉自己好像掉进了深远的地狱，他摸得着感受得到的只有自己，还有自己内心泛起的深重恐惧。

　　“啊爹。”常蜻叹息了一声，轻轻唤他。
　　那人大叫了一声，再次跌坐在地。屋子里的灯亮了，草灯芯的火苗一晃不晃，常蜻坐在床上，皮包着骨头，破烂的衣裳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
　　“啊爹，常蜻在这呢”，她又唤他，和他说话，瘦的凹下去的面上露出一个浅浅的笑。
　　那人吓得抱着头痛苦地呜咽，不敢应答，也不敢再看她。千百年来没听说过种金的牲人成金之时还会活着，也没听说过会有这诡异的情景，更不知要如何应对。一村之长额头的汗珠滚滚而下，到底是血肉之躯的平凡人，也会慌乱和害怕。
　　栖迟客栈的众人或站或坐，小山参趴在床上，都默然不语地看那人，还有屋外不明情况越来越乱的村人。
　　“我说，他们不对劲呢。”然喜的眸子在灯火下闪闪发亮，她伸出纤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点着外面的人群，“不是害怕屋内，他们看起来很痛苦啊。”
　　众人闻言皆仔细朝外看去，小山参突然坐了起来，皱眉道，“他们都已经是牲人了，今夜收金，他们已经不可救。”
　　“是他们都会变成金子死去吗？”莫奈何惊道。

　　小山参点头，“今夜乃是收金夜，他们体内也有那些东西，此时此刻那些东西会加速繁殖，吸髓吐金，应该最多再有半盏茶的功夫，他们便会变成金人。他们的过程虽然短暂，但痛苦比之阿姊会加剧百倍，不知他们缘何会如此，按理他们只是这一世拿不到金子而已啊。”
　　“错了，是我错了。”常蜻突然頽下来，面色痛苦复杂，“阿爹曾说过那么对我是不得已，是我不相信，是我不甘心，我不该让你救我。常氏每一世的饲主拿金子并不是为了生活得更好，他们仅仅只是为了活下去。”
　　屋外的村民已经开始哀嚎，火把凌乱地扔了一地，屋内倒地的男人也开始痛苦挣扎，他抱着头，虽然已经痛得满地打滚，但还是忍住不哼出声来。
　　常蜻看着他的样子，到底没忍住哭了出来，她冲过去抱住他，放声大喊：“对不起，对不起，阿爹，是蜻儿错了，你们不要死，不要死……。”
　　男人颤抖着手，费力地摸着常蜻的头，他还是挤出了一丝笑，“蜻儿，你是真的还活着，好，也好，那就好好活着。爹对不住你，村子里的人都对不住你，你别怨恨他们，你别怨恨他们…………”
　　常蜻摇头，浑身透着深深绝望，“没有，没有，不怨恨，是蜻儿对不起你们，蜻儿不该啊，不该啊，爹！”
　　她突然又想起了什么，连忙爬到七娘脚下，痛哭流涕，“仙人，仙人，求求你啊，你救救他们，你既然能救我，就一定能救他们的对不对，仙人啊，求求你，求求你发发慈悲，快救救他们吧，呜呜呜，救救他们吧…………”
　　七娘皱眉看了眼莫奈何肩上依然在熟睡的肥遗，叹了口气，“非七娘不救，肥遗未醒，实是无能为力。”常蜻颓然，眼见地那边的村民已经没了动静，她忙又爬回去紧紧抱着村长，可纵使她用尽千般力气，这人还是如灯油耗尽里的火苗，扑闪着灭了。
　　“这，这究，究竟竟是，怎么，回事？”莫奈何被震惊地说不出句完整的话来。
　　“是我错了。是我错了。”常蜻喃喃。
　　原来，这常氏的秘法并不是生财之法，而是他们氏族一个极其无奈的自救之法。他们常氏一族实则均为牲人，每一世他们皆选出一人将金子种下，这人成金之时亦是村人全部饲主之时，此时村人食下已经成金的金子，便可保全性命，从而使常氏一族生生不息。
　　而常蜻确是村长之小女，只是村长为了不让村里人更加愧疚，便说常蜻乃是他收养的孤女。这些村长都曾和常蜻说起过，他亦觉得愧疚，可比之全村性命，他只能牺牲。
　　今晚以前常蜻一直觉得是村长在骗她，他们在她身上种金，不过就是贪图金子，却还要搬出大义来迷惑她，让她心甘情愿去牺牲。
　　“是我错了，是我错了，对不起，对不起……。”常蜻掩面，瘦弱的身子蜷成一团，屋外的村民也是这样蜷成一团，只是他们的表情痛苦扭曲，或许他们曾经会觉得对不起常蜻，但他们依然缄默不语选择让常蜻牺牲，午夜梦回他们究竟是庆幸自己可以不用痛苦地死去还是愧疚常蜻会代他们死去，都不重要了，因为此刻悔恨的是常蜻，死去的却是他们。
　　鱼行饶有兴趣地走出去挨个查看他们的身体，发觉他们的皮肤均变成了一层薄薄透明的皮，皮下是透明的骨骼，骨骼里填满的是金光闪闪的金子。

　　“啧啧，这要是拿出去，那某岂不是富可敌国了！”鱼行兴奋大叫。
　　然喜走过来踹了他一脚，“这样的金子你也敢用！”
　　鱼行撅起红艳艳的嘴唇，邪魅一笑，“人肉某都吃过，不过就是用点他们的骨髓，某有何不敢。”
　　然喜怒：“吃人肉的狐狸是妖怪，永远不会成为狐仙！”
　　鱼行连忙谄媚一笑，“某就是开个玩笑，开个玩笑，某怎么会吃人肉呢，这些人可都要好生安葬的，某怎么会扒了他们的皮，敲碎他们的骨头，拿他们的金子去用呢。”
　　然喜满意地点点头，又踹了他一脚，“那还不快去挖坑？！”
　　鱼行眼睛一瞪，鲜红的舌头舔过尖锐的牙峰，然喜见状又踹了他一脚，他愤愤然地一把拎起莫奈何，小书生吓得大叫：“啊啊啊啊鱼行兄弟你要作甚？”
　　鱼行冲着然喜恶狠狠道：“挖坑！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