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5-11-24 15:19:27
刘凤仪不愿意被唐爱兰看出自己对她突然产生的某种同情,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掩饰这种情感,她点燃一支香烟,让烟雾把自己和唐爱兰隔开。
“我儿子很喜欢你,他一直在追求你。”她慢慢地说,“你呢?你对他怎么看?”
唐爱兰抬起头,她努力使自己显得自然一些,她低声说:“他人很好,我也很喜欢他。”
刘凤仪冷笑了一声,说:“我听说追求你的人很多,张思敏并不是最有钱的,可能也不是最优秀的,我的儿子我很了解,而且我也很了解你这样的女孩。”
“我不知道该怎么对您说,张夫人,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有意义。追求我的人是有一些,但在交际场上很多时候大家都是在逢场作戏,我能分辨出谁是真心喜欢我,我不会去喜欢一个并不真正喜欢我的人,但张思敏不一样,他——“
“他花在你身上的钱比任何人都多,这就是你所认为的真情。“刘凤仪打断她,尖刻地说。
唐爱兰怔怔地看着她,她无法反驳她的话,虽然这并不是事情的全部,她并不需要张思敏在她身上花这么多钱,她也从没有对他提出过关于金钱方面的任何过分要求,但在上海的交际场上,你永远无法抵御虚荣心的诱惑,无论你和对方是在逢场作戏还是真的相爱。她不能否认她同样拥有每个人都拥有的虚荣心,无法否认当张思敏为她花出大把钞票时她发自内心的兴奋和满足,当然也无法否认她的确认为金钱代表了张思敏对她的某种情感,如果说不是全部情感的话,至少这种建立在金钱基础上的情感比单纯的表白和空洞的承诺更能打动她。但这不是她的错,也不是张思敏的错,而是因为他们都生活在一个崇尚金钱的城市,一个爱慕虚荣的年代,金钱可以度量人们生活中的一切方面,从情感到理智,不但能度量程度,甚至能验证真伪。
日期:2015-11-24 15:21:49
“您说的对——”唐爱兰垂下头,她不敢正视刘凤仪那充满无法言说的复杂情感和仿佛能洞穿她内心的犀利目光。
刘凤仪摁熄了烟头。
“这一切很荒唐,但这不能全怪你,你们还年轻。”刘凤仪缓和了一下语气,轻声说,“至少他是真的喜欢你。”
“对不起,张夫人。”唐爱兰用几乎听不见声音说,她开始低声抽泣。
刘凤仪咬了咬牙,忍住眼眶中的泪水,她打开手边的挎包,从里面取出一叠钞票,放到唐爱兰面前。
“这是一千块。”她说,“拿去给你母亲找医生。”
唐爱兰抬起头,有些吃惊地看着她。
“拿去吧,给你母亲看病。”刘凤仪说,“别告诉你父亲。”
“您误会了,张夫人,我们现在确实缺钱,但我来找您并不是为了钱。”唐爱兰说。
“我知道,但其他事我帮不了你。”刘凤仪说。
“我哥哥的事——”
“唐小姐,我得告诉你,关于你哥哥的事我已经做了能做的一切,我并不欠你父亲什么,我也不是你想象中的说一不二的那个人,我希望你的哥哥能平安调到南京,但如果他真的有什么闪失,我也绝对不会觉得内疚。”刘凤仪用严厉的声音说,“这是战争,唐小姐,不仅仅和你哥哥有关,整个国家都在遭遇不测,每个人都得学会面对。”
唐爱兰凭直觉知道她没有说谎,而且这件事本身和她是否说谎无关,她知道自己无法改变这一切,也许她来之前就已经知道,现在只不过验证了这个意料中的结果,但她还是感到一种深深的失望,她慢慢地站起来,对着刘凤仪鞠了个躬。
“我走了,张夫人。”
刘凤仪拿起茶几上的钞票,放到她的手里。
“拿着钱,给你母亲找个好医生。”她用手轻轻地抚摸着唐爱兰的头发,“我的儿子很有眼光,你是个好姑娘。”她苦涩地说。
日期:2015-11-26 16:03:40
唐爱兰在刘凤仪家的门口遇到了宋穹,她呆呆地看着他,然后用手帕擦了擦脸上未干的泪迹。
“宋先生,您好。”她低声说。
宋穹取下帽子,和蔼地对她笑了笑,然后弯腰捡起一张飘落到地上的钞票,递给唐爱兰。
唐爱兰羞惭地看着紧攥在手上的一叠钞票,低下了头。
“把钱放到包里。”宋穹说,“要不要我帮你叫辆车。”
“谢谢您,宋先生。”唐爱兰说,“我自己能叫到车。”
她看着宋穹,她很想对他说点什么,虽然她知道无论说什么都帮不了自己,但也许此时她需要的仅仅只是一个沉默的听众,能够安静地听完她的倾诉,然后在她落泪的时候递上手帕。
宋穹知道她在想什么,也知道她来这里的目的,当然也知道她从刘凤仪那里得到的答复。他对她抱有深切的同情,在一个原本充满幻想和浪漫的年纪却在为一些本不该由她承担的责任奔波,他很抱歉自己不能帮助她,甚至无法给她一点安慰——他很清楚当一个人能够清醒地面对残酷的现实的时候,虚假的安慰只能让她失去抵抗的力量。
“我只想帮帮我的家人,”唐爱兰说,“可我做不到。”
“不,你做到了,”宋穹温和地说,“而且做得很好。”
一阵突如其来的刺骨的寒风吹散了唐爱兰的头发,她忍不住打了寒战,宋穹取下自己的围巾,小心地裹在唐爱兰的脖子上。
“谢谢您,宋先生,”她说,“我不需要——。”
“你需要,唐小姐,”宋穹微笑着说,“有机会记得还我。”
唐爱兰勉强笑了笑,说:“谢谢您——再见,宋先生。”
她把钞票装进手提包里,朝宋穹鞠了个躬,伸手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头发,裹紧身上的衣服,她的身影慢慢地融进上海初冬的暮色中。
日期:2015-11-26 16:05:13
唐爱兰没有叫车,她独自一人行走在寒风中,她需要这冰冷刺骨的寒风,使自己发热的心冷却下来,她觉得自己今天的行为很可笑,也很可悲。可笑和可悲都不会无缘无故地发生在一个人的身上,当你擦觉到时,往往意味着你个人的渺小和面对命运摆布时的无能为力,更意味着这种渺小和无能为力已经被你意识到,而你却无法改变。
她听见远处日军轰炸机飞行时发出的巨大轰鸣声和随后传来的丨炸丨弹爆炸声,看见腾空而起的黑烟并闻见刺鼻的硝烟味,从街区飘过的黑烟在她的脸上留下了一片深黑色的烟迹。她看见公共租界荷枪实弹的英国士兵正在朝前天开枪以阻止难民的进入,因为这些难民中混进了很多伤兵,根据相关中立条款,他们无权进入租界。这些伤兵穿着抢来偷来买来乃至从某具尸体上扒下来的五花八门肮脏破烂的服装,浑身沾满血迹并散发着恶臭和血腥味,他们愤怒地吼叫着,大声地咒骂着,发出痛苦的呻*,人们冷漠而厌恶地看着他们,没有人同情他们,人们只是在抱怨因为他们的存在而使一切都变得混乱,甚至连累了自己,他们正在被这个世界抛弃。
她看见伤员中有人朝阻止他们的英国士兵扔出了一颗冒烟的手榴弹,手榴弹的爆炸声使她发出尖叫,一名年轻的英国士兵倒在血泊中痛苦地扭曲着身体,然后一排子丨弹丨射进人群,人们在惊慌中四散奔逃。
唐爱兰激动地看着发生在眼前的这一切,这真是一个疯狂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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