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4-05-26 22:56: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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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钱县长一行到了乡公所，乡长石盘根和一帮保正都在等着了。展培福作为在册保正，也在其中。
　　石盘根为当这个乡长，是花了大价钱的。

　　按惯例，各乡乡长，每年都要重新委任。而当了乡长，虽不说封妻荫子，也等于掉进了钱缸，油水大得很。大家都挤破脑袋，要弄一纸“加委状”。
　　今年，石盘根怀揣银票，到后堂拜见了钱县长。他去年任乡长，先是送了十二根金圈，钱县长当场一脸正色地说：“收起来！收起来！”弄得石盘根下不来台。还以为真的碰上了青天大老爷。后来有人点醒：千里为官为求财，你是没送对包袱。石盘根八方借钱，凑够了二十四根金圈，才当了乡长。结果四十八根金圈的钱，都整回来了，才晓得在烟区当乡长，之油爆！
　　今年，他当然就送得更多了。钱县长答应加委，石盘根容光焕发地出来。前堂的幕僚文案们一看便知端倪。缮写加委状的文案，称说不空，在那里缮写着别的文牍。这过了县长关的候任乡长石盘根，赶紧掏出一个银元，悄悄塞到文案袖笼里，文案掉转笔头，缮写了加委状。却又有另一位幕僚，一把拿过去，说要统一加封，以示庄重。哪里能像草台班递纸飞飞一样？石盘根又赶紧送上一块大洋，加封的人点点头，似要将封好的状纸，交给本人，却又有专司登记的，将加委状拿过去，压在厚厚的册页下：“还要登记造册的。”待收取一元后，加委状已到了负责转发的差役手里。差役说，凡是荣任乡长的，都要像中了举人一样，鸣锣报喜，亲自送下乡去。已急不可耐的石盘根说，我人在这里，你就先给了，免得跑一趟。差役说：你见过中了举的人，考官在衙门里当场把喜报给他的吗？石盘根怕夜长梦多，又奉上一元。那报喜的也就脚杆干贵，省了跑趟子了。

　　石盘根欣喜欲狂正要走出县衙，却见门厅处，一群人笑嘻嘻围上前来，杨师爷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向新乡长介绍，这是老爷的厨子，那是太太的老妈子，边上是小姐的丫头。这些丫环仆妇一齐道贺：“祝贺石乡长再次荣任！”石盘根一个都不敢得罪，亦是每人一个银元。孰料，这些人都不接钱，而委托新乡长新烟上市时，代购烟土，这银元，就当是订金，余款容后再付。
　　走出县衙，石盘根有身上被咬出许多包块之感。出来发几句牢骚，后面准备晋见的说：“你是得了便宜不卖乖。我们想被咬，还怕没这运气呢！回了乡，新的保正由你任命，那时候就该你歪了！”石盘根心里一股横气：就算我是麻麻鱼，也该吃点虾虾了！
　　现在，县长亲临吼川乡，石盘根一见钱九策，就趋前一步，笑嘻嘻地说：“钱县长，今年我叫人帮你点了两亩罂粟。”
　　钱九策轻轻在他肩上一拍：“石乡长费心了。当县长最不好做人了，再是两袖清风，人家还是要说你袖笼里十万雪花银。跳进黄河洗不清，结果是一个‘穷’字，还要靠你们来帮一把，内人那里才好交待。唉，做官都做到这份上了！”对于钱九策来说，不领情，适得其反，领了这份心意，更显清廉！
　　乡保长们晓得，县长此来，是要说烟税的事。
　　大烟的种植税，自从前年公开种植后，钱九策说为了鼓励发展，实行轻徭薄赋，每亩罂粟的烟苗税，只收银元四元。到去年，就上调为六元。今年是多少？大家都清醒白醒，肯定又要增税，至于是好多？就听县长咋说了。
　　众人坐定后，先由杨师爷讲，今年，本军又有大发展，白军长麾下，已有五万之众，驻防和管辖十余县，堪称蜀中之劲旅。军强则地阜，势大则民安，防区内稳如泰山，商旅繁茂，民生滋润，局面来之不易，需要上下齐心维护。养军五万，取之于民，用之于民，辖区父老，人人皆有拥军固本之责。而今，罂粟的种植税收，已成了本军的经济命脉。经过钱粮专人反复核算，今年的烟苗税，应该调整——

　　瞬间，空气凝固，万籁俱寂，地下落根针都听得到。但杨师爷就是不说出具体数字，一个性急的保正在下面“捡鸡下巴”：“杨师爷，究竟调高好多，八元，还是十元？”
　　杨师爷一副碍口饰羞的样子，盯一眼钱县长，想等他来说，钱县长就是不讲，只向他一甩下巴，尽管讲的意思。
　　“按亩收税的方式，不尽合理。”杨师爷说。“同是一亩地，肥瘦不均。可能好地，能长两千株罂粟，孬的，就只能出一千五百株，都按一个价收税，就不公道了。所以，今年要改一改，变‘亩捐’为‘窝捐’。”
　　此言一出，议论蜂起：“未必，满山遍野的罂粟，还要一窝一窝去数？”谁有那么大的屁儿劲？谁又能保证数烟苗的准确性？烟农不放心跟着去数，又会耗费好多工夫？
　　“收窝捐不是昌县发明的，是军部在十多个县的县长会议上郑重提出的。意图就是我刚才提到的，求一个公正。也是顺应了一些欠收烟农的反映。实行窝捐，也不是叫你去硬数，而是一个统计概念。比如，同等苗情的罂粟，数一分地的苗数，一亩地的也就出来了。”杨师爷说。
　　就算这样，按窝计税，每窝又该是好多？
　　“就按每窝一分钱计税。”杨师爷讲。
　　这是啥概念？大家脑筋急转，都想迅速换算出，这样下来，每亩是多少捐税？展培福心算好，一下就得出结论：银元一分，相当于十个小铜钱。一百株烟苗，就该是一千铜元，亦即一吊钱，相当于一个银元。如按每亩两千株计算，就该是二十个大洋。这种调高法，简直是“一字起高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