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理解——您刚才说他们发生冲突是因为战争?”宋穹问。
“是的,他认为这场战争中国必败,而我儿子不同意——在军人面前说这种话,难道不该被打吗?”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今年七月份,也就是卢沟桥事变那几天。”唐立德说,接着他讽刺地说:“你该不会怀疑我儿子和他的死有什么关系吧?”
“如果我能见到您的儿子我会非常荣幸。”宋穹说。
“他就在上海,但你见不到他,我也见不到他。”他的脸上浮现出一片阴霾,“该死的战争。”
“我想我该走了。”宋穹站起来,他微笑着朝唐立德伸出手,“谢谢您,唐先生。”他转向唐爱兰,“也谢谢您,唐小姐。”
日期:2015-08-26 15:47:47
第四章
宋穹默默地看着手中的茶杯,昨晚的那颗炮弹毁掉了他储放茶叶的柜子,这是赵子安跑了三公里从硕果仅存的一家杂货铺里买回来的劣质茶叶,这些茶叶没有了那股他喜欢的清香,喝起来有一股生涩的味道,但在不到十公里外无数门大炮的窥视中能买到茶叶已经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但宋穹对此并不在乎,他从来不是一个对生活质量斤斤计较的人,更何况这是在战争期间。他只是感觉远处的炮声正在变得越来越激烈而且比昨天好像又离这里更近了一些,这也许是他的错觉,因为昨晚的那颗炮弹已经把这条街上所剩无几的几家人赶到了租界,这条街顿时变得安静而空旷,或许就是这种安静使远处的爆炸声显得比平时更清晰。
“为什么?”他喃喃自语,“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看了一眼坐在一边的赵子安,他正在专注地倾听着东边隐隐传来的炮声,很显然,他还没有从昨天晚上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中解脱出来,他的神情很紧张,似乎每一发炮弹都可能落到这里,当偶尔有一架飞机带着巨大的轰鸣声从空中掠过时,他的脸色变得苍白。
“子安,你是怎么看的?”他对赵子安说。
“什么?”赵子安仿佛从梦中惊醒,他茫然地看着宋穹。
宋穹叹了口气,说:“你放心,该离开的时候我们会离开的,不过无论你走到什么地方,你都阻止不了炮弹。”
赵子安羞愧地低下头。
宋穹接着说:“为什么凶手要把头颅送回他家?他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
赵子安说:“当然是为了让他的家人知道他已经死亡,至于原因,也许是为了警告他家的其他人。”
宋穹说:“这算是一个理由吧,可如果是这样,他完全可以把完好的头颅送过来,有什么必要他的头颅弄成这个样子。”
赵子安沉默了一会,说:“也许他死的时候就已经是这个样子,比如为了逼他说出某个秘密,凶手采取了逼供的手段。”说到这里他想起了那个头颅的可怕模样,他对于什么样的手段会使得一个头颅变成这个样子感到不寒而栗。
“这也可以算一个理由,可他们即便使用了一切超乎你想象的手段来逼供,也没有必要把他的脑浆全部弄掉,更何况,他们有目的地留下了有着胎记的那片皮肤,这是个破绽。如果是急于逼供,他们就不会这样有选择性地保留他的个人特征,逼供的目的是取得口供,在取得口供之前,他们不会考虑人死后的问题。很显然,他们留下这一块皮肤是有目的的,那就是能让他的家人一眼就认出,可他们保留他完整的头颅不是更简单吗?当然,也许他们是为了恐吓他的家人,如果是这样,那就说明不仅仅是死者和凶手之间有着不可化解的仇恨,死者的家人和凶手之间也有这种仇恨,可我从死者母亲对这件事的反应上看不出这种仇恨,很显然,她认为她和任何人都没有什么异常的纠纷,更谈不上有深仇大恨——如果说有的话,这种仇恨也是在她儿子被杀死之后才产生的。当然,不排除有些事情她没有意识到,比如死者或者死者的家人无意识中说的某些话做的某件事伤害了别人,引发了精心设计的复仇,但即便如此,也没有必要把事情弄得这样血腥,对于一个母亲来说,看到儿子被割下的头颅已经是无法容受的打击,这种打击并不会因为他们把头颅弄成这个样子就变成更加沉重,此外这个案子还有一两处疑点使我感到非常奇怪。”宋穹慢慢地说,他喝下一口茶,苦涩的茶水并没有滋润他的喉咙,也没有使他感受到一杯热茶带来的乐趣,他只是在此时需要喝这样一种被称为“茶”的东西,哪怕是泡几片树叶他也不在意。
日期:2015-08-26 15:49:07
赵子安没有说话,他知道此时他应该保持沉默,有时候宋穹问他问题并不是要得到答案,只不过是要借此把自己的看法说出来,他只需要做一个合格的听众,在必要的时候适时地提出自己的看法——他虽然已经当了他的助手整整两年,但他依旧只是个普通人,也许永远都会是个普通人——他提出的看法很多时候只是一个普通人对某一问题的看法,这些看法在特殊的时候也许会对宋穹起到一种意想不到的启迪作用,但大部分时候宋穹只是借助他的这些看法来延续自己的思路。
“谋杀都是精心策划的,这些策划不但包括杀人的过程,往往也会包括杀人后的一系列行为,凶手这样做必然有这样做的理由,他做的每一件事都不会是毫无意义的,因为在杀人之后,他做的每一件事情都需要冒很大的风险,他绝不会无缘无故去冒这些风险。大部分时候,我能猜到凶手做某件事的目的是什么,但这个案子的问题在于,我们不知道凶手这样做的真正目的,死者的家人也不知道,甚至凶手自己——”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甚至我怀疑凶手自己也并不清楚自己的行为的效果,他这样做一定是认为能达到他的目的,他在期待他把箱子扔进花园后某件事情会发生,但这件事肯定不会是死者的家人走进丨警丨察局或者来找到我。”
“也许凶手想警告的不是他的母亲,是他家里的其他人。”赵子安说。
“他家里只有三个人,张思敏、张夫人和一个女仆,我看不出那个半年前才从乡下来到上海的女仆会和他的被杀发生任何关系。我上午离开唐立德家后立即去了张思敏常去的两家俱乐部,我接触了俱乐部的人和两个他的朋友,他们甚至对他的死亡毫不知情——这都得感谢这场战争,当死亡成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时,没有人会去关心一个普通人的命运——我认为这些人与他的死亡无关,从他们对这件事的冷漠上不难得出结论,不过俱乐部的人对他的死亡表示了惋惜,因为他们失去了一个大客户,他是赌桌上的风云人物,他下注的金额之大经常使人惊叹,并且对人很慷慨,这又使我产生了一个疑问,虽然他的母亲很有钱,但据我了解也并不足以支撑他奢靡的生活方式。”
宋穹的话被门外一辆疾驰而至的汽车的刹车声打断,刹车声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急促,随后还没有完全修好的大门被推开,一个穿着沾满泥土破烂不堪的军服戴着英式钢盔满脸漆黑的年轻少尉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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