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4-02-25 09:19:54
　　“没有，有吃有喝的。”孙立堂挤出些笑容，坐在床上。
　　“立堂，以后怎么打算？”王充宝凑上前问。
　　其他兄弟也凑上前说：“堂哥，只要你一句话，你去哪我们跟你去！”
　　“对，我们跟你一块儿！这不是咱们呆的地儿！”
　　“杀他一个柴朗怎么了？就是把狼帮全杀光，又能怎么着？”

　　“不能受这个气！”
　　……
　　众人越说声音越大，韩青林在后面听着门外的动静，有些不安。
　　“你们回去吧。”孙立堂笑笑说。
　　“堂哥，你呢？”
　　“我仗也打够了，该回家了！”
　　众人还指望着孙立堂带他们再上山，一听这话都静了。
　　“什么时候回？”王充宝问。

　　“不知道呢，这几天吧。”
　　一说回家，众人心头都一软，全坐下了，憧憬着等打完仗后的生活，还说要跟孙立堂学拳。说得一屋子爷们眼睛都有些潮。
　　第二天，孙立堂走了，一路打马向南。他没有回阳城县，过宝丰县时奔了擂鼓台去。
　　山上一片秋意，枯黄的夕阳下萧瑟的煞人。一阵冷风吹过，落叶纷落，飘洒在牵马前行的孙立堂身上。他面无表情地走着，因实在不知该以何种姿态面对，因这所在并存着仇恨与温馨。他拴好马，走到以前他住的屋子跟前——右面屋檐处已经塌了一角，勉强还能住人——他坐在门口，一直呆望着。
　　夜里，他靠在屋里的炕上，怔怔地望着门口塌落的屋檐处投落的一片月光，杀死柴朗的那一幕总闪现在他头脑里。
　　“……你就从没怀疑过你舅？哈哈，你太单纯了！”他松懈的眉头又皱紧。
　　“……我柴朗不服，八辈子不服！”恍然间，有时他觉得死的是他。
　　忽然外面传来马的嘶鸣声，他一跃下炕奔了出去。见几对绿光，围着他的马上下跳动。是狼！他急奔过去，还没到跟前，又一只忽然从右侧闪出扑向他；他一记侧踢，正中狼腹；狼发出一声惨痛的哀叫，摔趴在地不动了。待他跑回他的马前，狼群退了，一对对绿光仍依稀闪烁在山下丛密的黑暗中。
　　他的马死了。以后的晚上，孙立堂常坐在屋外的山头，望着山下的对对绿光朝他进进退退，听着群狼对月一声声凄厉的哀嚎……
　　日期：2014-02-25 15:29:35
　　19、
　　解放后，孙立堂回了东郊镇。这还是他离家二十多年第一次回来，脸上明显带着岁月的痕迹。儿时的玩伴们早已成人父，在街上碰着，长长地看了几眼才认出来，讶异地上前叫一声：“立堂，你回来了？”
　　孙立堂只谦逊地点点头，嗯一声走过。
　　人们又感叹一番，赶上这年代，有几年不见就会被当作死了。
　　家乡的道儿没变，还是横三竖四，就是路两旁多了些倾圮的房，留着战争的脚印。不用想，孙立堂几拐来到了自个儿家门前。还是那个红木门，只是红漆脱了不少。他刚要进去，见一个佝偻的白头老者拄着拐杖走了出来。他差点儿没认出来，是长工齐仁。
　　齐仁觑着眼睛把孙立堂看了足有十余秒钟才认出来，脚步一乱，绊在门槛上，孙立堂连忙扶他。
　　“少爷啊，你可回来了！”齐仁一句话带下了两行眼泪，“我还怕我死时候见不着你了呢。”
　　“哪能呢，齐伯，你还硬朗！”孙立堂眼里也噙着泪，看见老齐仁，就如同见了他爹娘的影儿。
　　“这下好了，你看看这个家我还给你守着呢，原封不动地交还给你。这下好了……”
　　齐仁拉着孙立堂往屋里走，生怕他再走似的。
　　“这下不走了吧？这不仗也打完了，该落个消停了。”
　　齐仁走快了几步咳嗽起来，孙立堂扶他坐下说：“齐伯，你坐着。放心，我不走啦。”
　　日期：2014-02-26 08:43:18
　　说完孙立堂大步走进北屋，眼前的摆设还是旧时模样，望着堂屋里的坐椅、茶几，仿佛又看见他爹娘在说话。他滴下泪来，匆匆抹掉。他走进西厢房自个儿屋，见桌椅都干净，知齐仁一直在打扫，又心生感激。他拉开桌子边的一把椅子，寂然坐着，总恍惚觉得他爹娘要叫他，总觉得一回头就回到了过去。
　　他又来到东厢房正屋，惊见屋中乱作一气，被子杂乱而肮脏地裹在床上；桌子上叠着碗盘，干巴的黑酱屎一样抹在碗里：角落里堆着破烂衣裳，一股股臊臭扑鼻。他登时大怒，找出去，到门口时听见齐仁在骂他儿子齐三，停下脚步。

　　“赶紧把你的东西给我弄出来！少爷回来了，你再不听，我就打断你的腿！”齐仁又一阵咳嗽。
　　孙立堂气平了不少，放慢脚步走出来。
　　齐三见了孙立堂，气势顿时矮锉一大截，习惯的一哈腰，说：“少爷，你回来了。”
　　“嗯，赶紧把东屋打扫一下吧。”
　　“是。”
　　孙立堂扶起齐仁来说：“齐伯，别生这么大气，齐三临时住下没关系，那屋空着也是空着。”
　　“少爷，你说我这老脸……”
　　“齐伯，别说这个了。这么多年不见了，咱爷俩一块儿坐会儿。”
　　孙立堂把齐仁扶回了南屋。谈话中，孙立堂才知道原来韩青林复员做了阳城县县委书记，连王充宝都做了东郊镇镇长。他哑然失笑。
　　日期：2014-02-26 13:47:32

　　俩人正说着话，听外面传来声音：“干吗又搬出去？”
　　“小点儿声，赶紧收拾去，少爷回来了。”
　　“啊？”
　　孙立堂望向窗外，见一个胖的发圆的女人跟两个半大小伙子站在院子里。
　　齐仁登时又红了脸，低着头说：“少爷你别见怪，那是儿媳妇和两个孙子，前两天吵架回娘家了。”
　　“哦，都这么大了。”

　　又聊了会儿，孙立堂要去坟上，出门和齐三媳妇走了个迎面。
　　“你就是孙家少爷啊，真是仪表堂堂啊！”她两只手在身前来回搓着，都不知往哪放好。
　　孙立堂稍点头往外走。
　　“吃了饭再走吧？”出口便知说错了话，来不及改口孙立堂已走了出去。
　　孙立堂把他娘坟上荒草拔净，想到他大哥曾说的，找去了镇东边山坡下，果然在一堆荒草间发现一座坟茔，眼泪顷刻淌下，哽咽失声。他守在坟边坐着，直到日薄西山。

　　王充宝听说孙立堂回来了，忙找过来，听说他上坟去了，便一直在堂屋等。齐三一直在一边好话陪着。
　　“充宝！”孙立堂进屋一眼认出了他。
　　王充宝扭头见孙立堂走了进来，登时笑出来，上前一把抓住孙立堂，说：“立堂，我还以为再见不着你了呢！”
　　“哪能！我孙立堂命可大着呢！”
　　“来，我拿了瓶好酒过来，荣和酒！”又冲着齐三说，“看你媳妇菜做好了没，让她快着点儿！”
　　“好咧。”齐三去催了。
　　日期：2014-02-27 09:07:26
　　席间，王充宝说起孙立堂走后，马棚的那班弟兄跟韩青林不和，带着几十个弟兄又上了小顶山，这会儿一直在山上呢。不过，如今天下太平了，不敢像以前那么胡闹了。
　　孙立堂又问起王充宝什么时候复员的。
　　“我淮南战役后就退下来了，腿差点没被炮弹炸飞了。好在保住了，就是走道有点瘸。这已经不差了，有多少兄弟都没回来。”
　　如今年纪长了，王充宝喝酒反倒爱掉泪儿了，一说起打仗来就红眼睛。孙立堂也不忍再提，又问韩青林。
　　“我给他打电话了，他明天就过来。”
　　“李萱还好吗？”

　　“好着呢。”
　　孙立堂的眼神柔和了片时，登时锋利地问：“我舅呢？还硬朗吗？”
　　“硬朗着呢，老爷子虽说都六十了，功夫却比以前更好了，几个二三十的小伙子都不是个儿！”
　　孙立堂沉默好一会儿。

　　日期：2014-02-27 11:27:40
　　王充宝见齐三一直在门外踅摸，把他叫进来，坐一桌。齐三欢喜的不行，一直给王充宝和孙立堂敬酒夹菜。
　　王充宝听说孙立堂还一个人，借着醉意说：“立堂，镇上谁家媳妇你看上了，随便说，我亲自上门提亲。”
　　齐三媳妇一听凑了进来，说：“我三大爹家闺女就不错，人长点可水灵了！”
　　齐三瞪她一眼，说：“老爷们说话，老娘们插什么嘴，赶紧出去！”
　　齐三媳妇白他一眼，只得出去。
　　“那闺女是不错！”齐三换副笑脸说。

　　“那个再说吧。”孙立堂拿话挡开，“对了，怀远呢？”
　　“他后来调走了，我听说他这会儿在省人事厅工作呢。”
　　直到深夜，齐三已经趴在桌子上睡了，王充宝和孙立堂还一直说着。
　　第二天韩青林赶了过来，兄弟三个又一通饮。
　　“立堂，当时你要是不走，如今你能当南阳市市长！”韩青林貌似谦和的语气中难掩衣锦还乡荣归故里的得意之情。
　　“过去的事儿不提啦！”

　　……
　　待人去屋空，孙立堂独个儿坐在堂屋又感到无比落寞。如今的家变得太大太空，使得他的心也空落落的。不该是这样，他记得有什么事儿，细想又抓摸不着，恍然他想到了，双眉又成了剑。
　　思想片时，他回了西屋，推开屋当中的桌子，揿开木地板，露出裹着灰土布的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