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蒂摇摇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这个比自己大上许多的男人，最后只能拍拍他的肩膀，“节哀。”尽管她已经尽量放柔语气，却仍感觉自己说出的话硬邦邦的。

　　“我的父亲……怎么样？”他的目光投向病房里沉睡的老人，语气里很是担忧。
　　“医生说没有生命危险，但是可能会导致偏瘫。”她复述了一遍医生的话。
　　文森的表情略微放松了一些，继续问：“那我的母亲呢？”
　　这下贝蒂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半晌才说，“她还在费城。”
　　文森不说话了，从口袋里摸出一包快抽完的烟，刚抽出一根，又想起这里是医院，于是又放回了口袋。“我要怎么才能把她的……把她接回来？”他的神色间带着疲惫，“抱歉，我不太懂这方面的事情。”

　　“警察需要调查她的死因，等到调查结束她就可以回家了。”
　　他点点头，脸上闪过一丝失落，不过还是礼貌地表达了感谢。他走到重症监护室的玻璃旁，几乎把脸贴在了玻璃上。里面躺着的人对他来说曾经是一座大山，而现在这座大山倒了。
　　贝蒂走到她身边，“如果没什么事了的话，我先走了。”
　　他再次表达了感谢，然后把她送上了电梯，尽管她再三表达了不用管她。送走贝蒂之后，他摸出手机，打给了自己的妹妹。
　　“嘿，文森。”电话里的艾萨听起来心情不错。“你这家伙居然会想起给我打电话。”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告诉她：“爸爸住院了。”
　　电话那头的艾萨一愣，然后马上回答，“我马上赶回去。”

　　“还有件事。”他咽了口唾沫，声音小得厉害。像是在斟酌词汇，不过没有犹豫太久。“母亲去世了。”
　　在路上他觉得自己已经可以接受这件事，可是现在，当他要对他的妹妹说出这件事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错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的语气里已经染上了浓浓的悲伤，甚至已经开始哽咽。
　　“你说什么？”艾萨似乎没有听清，或者是不愿相信。
　　他狠了狠心，再次重复，“母亲去世了，在费城。”
　　“……”米雪和他的反应一样，也是半天没有说话。不过再开口的时候有些伪装的强硬：“我知道了，我马上就回去，等我回去再说。”说着她不等他有任何反应就挂掉了电话。
　　这到底是怎么了呢？文森沮丧地想。
　　日期：2014-02-21 14:48:18
　　崔承基足足在病床上睡了两天才醒过来。看着眼前雪白的天花板，他突然觉得自己回到了那栋白色的房子里。“逃走”是他下意识的反应，大脑皮层立刻通过神经将这种欲望表达给了他的身体。他的左腿弓起，左臂撑在床上，可是右边的身体却一动不动。
　　他被自己狠狠摔在床上，发出巨大的声响。一直坐在走廊里的文森和艾萨几乎同时被惊动，快步来到病房前。
　　他看到了他们，觉得自己可以不用那么惊慌了。他冲他们笑了笑来证明自己没什么事，可是他只能露出了一个半成品的微笑，看上去无比诡异。

　　医生和护士很快赶到病房，准备给他做各项检查，以确定他是不是还有别的问题。
　　躺在床上，他大致了解到了自己的情况。偏瘫，这真是个麻烦的事实。他不禁想到几天前，他在那张和温娜一起睡了几十年的床上躺着，昏昏沉沉。他做了一个梦，梦里的温娜露出一副满足的表情向她靠近。他心慌地后退，她却越追越近。他不停地往后退，在黑暗之中寻找着退路。周围浓重的黑色似乎已经从空无的颜色变成了真实存在的物质，粘稠地包裹住他的思绪。他发现自己握着一把枪，一把很熟悉的抢。他抬手冲那张诡异的脸连开了好几枪，这里的子弹似乎永不完，子弹的弹头都嵌在了那张脸上，却没有一滴血流出来。

　　脸又近了一点。他几乎能感觉到她鼻子的冰冷。她脸上那往日的温顺笑意消失了，湛蓝的眼珠里闪烁着额度的光。那光很刺眼，刺得他眯起眼，刺得他落下眼泪。他觉得自己在那凌厉的眼神中无所遁形，她像是在说：你的罪恶终将大白天下。
　　他就是在这样的噩梦中被惊醒的。
　　他猛地睁开眼睛，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他被自己的喘息声吓了一大跳，但是又不得不承认那就是他的声音。其实作为一个特工，哪怕是一个老去的特工，这种负罪感都是不应该有的。不过虽然做了四十年的间谍，他应该还算是个新手，他这样想着，宽慰着自己。
　　他起身坐在床边，尽量让自己放松。在夕阳的余晖中，他扫视着整个房间。尽管几天都没人在家，但是温娜总是把房间打扫得一尘不染。他看着这和平常没什么两样的房间，试图将这一切当成理所当然。
　　没关系，我一直是一个孤独的特工。他这样对自己说。可是其实心里很明白，他已经永远失去了谁。
　　他仔细地看着屋子的每一处，最后目光落在床头柜上。他看到那里有一个白色的信封，是很普通的样式。他伸手去拿起它，只是颤抖的双手几次都没能拿得起来。信封里面只有薄薄的一页纸，可是熟悉的感觉让他已经明白自己拿着的是什么，像是捧着一本著作一样舍不得翻开。

　　是的，那是温娜留下的一封短信。
　　信很短，应该是温娜在那天早上离开之前匆忙写就的。她在信件里表达了她对于这段婚姻，还有对他的感激。她说自己很幸运，也很幸福。她说自己永远爱他。
　　这熟悉的笔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它出现在三十多年前，自己已经能够倒背如流的每一封信件里。当时的他看到它的时候感受到的是幸福，而现在，却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这是她留给他的一个惊喜，希望他在看到的时候能有小小的温暖和幸福。可是当他真正看到的时候却没有丝毫惊喜可言。他的心随着眼角一起抽痛，越来越闷。他一下子把信纸扔到一边，把头埋进枕头里。可是没一会儿又去把它捡起来，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里。
　　一阵铃声从远处传来，那铃声像是来自天堂的仙乐，打断了他的思绪。又像是来自地狱的催魂曲。铃声越来越响，像是催促，又像诱惑，他呆坐在卧室完全不想动。那声音停了响，响了又停，他终于机械地站起身来，顺着声音的来源走过去。到了杂物间的门口他停住了脚步，铃声也停了，这次没有再响起。
　　他站在门口，没有推门，也没有离开，手里还攥着那封信。他觉得自己也许应该干点什么，于是慢慢走到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啤酒。他打开电视，找到《犯罪现场调查》，然后拉开啤酒罐喝了一大口。冰凉的啤酒带着泡沫窜进他的喉咙，让他再次咳嗽起来，这一次没有人拿走他手里的啤酒，也不会有人拿药给他吃了。
　　CBS这部剧已经播出了有十个年头。威廉·彼得森和玛格·海根柏格已经让人有些厌烦。但这是温娜最喜欢的电视，她总是喜欢跟着主人公一起分析剧情，神情专注得像个小侦探。可笑的是，她现在变成了受害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