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说：“始皇闻之，大怒”。余读书至此，不觉一惊，心头肉亦一跳，接着却读到始皇亲自跑到频阳去请王翦（以挽狂澜），而不是立马扑过去死掐李信的脖子，这让我意识到，秦人的依律办事、依法行政，果然不是一纸空文。按普遍的帝王心法，领导的决策自是英明，搞砸的全是手下的一帮饭桶，所谓“君非亡国之君，臣皆亡国之臣”。而李信惨败如此，秦始皇却不加追究，至少没有迹象表明秦始皇追究了，这说明秦军的“大破荆军”与楚军的“大破李信军”，就首功来看，很可能功过相抵，秦始皇就是想怎么着李信，也找不到相应的律条支持。

　　种种迹象表明，直至秦始皇时期，这样强硬的司法原则依然得到了有效地捍卫：刑无等级，一断于法。
　　日期：2014-09-03 08:23:05
　　【连载28】

　　2.樊哙的机会
　　很可能是项羽鲁蛮的一把火，详尽地毁灭了秦代的历史，以至秦史中找不出一个例子足以形象地说明斩首拜爵的过程，倒是楚汉战争，不管是刘邦阵营，还是项羽阵营，均是有依二十等军功爵来拢络人心的。显明的例证就是樊哙，凭借赳赳武斗，从一介屠夫摇身一变，封了侯拜了将，亦算不曾辜负风云际会。
　　沛人樊哙，以杀狗卖狗肉为生，曾经和汉高祖一起落草为盗。刘邦初起兵，即毫不含糊地追随左右。《史记》提到的樊哙第一战就斩敌首十五级，赐爵国大夫，即官大夫，第六级。刘邦向秦将章邯发起进攻，樊哙率先登城，斩首二十三级，赐爵列大夫，即公大夫，第七级。攻打城阳时，又率先登城。接着打败李斯长子、三川郡郡守李由的军队，斩敌首十六级，赐上间爵（不知何爵）。围困东郡的郡守、郡尉，击退援军，斩敌首十四级，俘虏十一人，赐爵五大夫。大败秦将赵贲于开封，樊哙又率先登城，杀死一个侦察兵的头目，斩敌首六十八级，俘虏二十七人，赐卿爵。

　　秦始皇一统中国，即采取措施削低了六国城墙的高度，旨在降低据城叛乱的风险，不曾想却使樊哙仿佛有飞檐走壁的本领，攀爬城墙如履平地。攻打宛陵时，又率先登城，斩首八级，俘虏四十四人，获封贤成君。接着打来打去，阻断黄河渡口，打垮南阳郡郡守齮的军队。再向东攻打宛城，又率先登城。再向西攻郦县，击退敌军，斩首二十四级，俘虏四十人，刘邦再赏。这时部队打到了旧秦楚交界的武关，挺进至关中的霸上，樊哙杀死秦都尉一人，斩首十级，俘虏一百四十六人，收降卒两千九百人。后来鸿门宴惊魂，刘邦感念樊哙的勇闯大营，封他列侯，号临武君。

　　随后官升郎中，与刘邦一同去了汉中。
　　以“列侯”的高爵级出任左右近侍之臣的“郎中”，显然不成比例，而这恰恰印证了，首创于商鞅的军功爵，随着形势的发展，同时亦是根据形势的需要，不得不有所调整，这就是本章开头提到的官职与爵位的剥离。睡虎地秦简中保存有不少拥有“公士”、“上造”爵位者盗钱、盗羊这方面的案例。这些有爵者并无一官半职，有的甚或只能去高爵之家从事服务性的跑腿当差的工作。芮盗卖公列地一案中，第五等爵的“大夫”材只是卖棺材的小商贩。后文将要提到的新棲县令谋杀狱史一案中，主要案犯的爵位之高令人吃惊。苍的爵位是壮平君，却只是新棲县令的舍人，也就是跑腿的。新棲县令信正是指使他伙同他人，杀了与信有过节的该县令史。案犯赘只是普通的发弩士兵，爵位竟是威昌君，大夫布混得似乎出色一点，不过也只是求盗。是以樊哙在取得列侯这个高爵以后，只得从“郎中”这个低官职逐级攀登，最后做到将军做到相国。

　　日期：2014-09-03 14:27:09
　　【连载29】
　　所以然者，个中原因说复杂其实也简单。范雎曾对秦昭王谈到：“臣闻明主立政，有功者不得不赏，有能者不得不官，劳大者其禄厚，功多者其爵尊，能治众者其官大。”禄以劳论，爵以功得，官以治民能力晋升，爵、禄、官的分裂其实是在纠正商鞅主张的有多大功就给多高爵、有多高爵就授予相应官衔所产生的问题。后来韩非就举例明官、爵不分的滑稽。工匠是要手艺的，医生是要会懂得调配药剂的，如果让斩首立功的人来干这些技术活，显然与他们的才能不相适应。同理，担任官职，是要有智谋和才能的；而斩获敌人首级，靠的是勇敢和气力。让靠勇敢和气力得功的人去担任需要智谋和才能的官职，就等于让斩首立功的人去当医生、工匠一样。结果很可能出现把活人医死那样的罪孽。韩非的理论很可能是针对韩国或东方六国未彻底改革之积弊，事实上，秦国自秦惠文王以来，就已实现官、爵的剥离，这意味着高级爵可以给予优厚的赏赐，但与临政赋民完全是二码事。秦人的这个认识是很及时的，也是很到位的，所以樊哙要老老实实从郎中做起，仿佛从头学做官一样。

　　当汉王回军平定三秦，樊哙第一次实现独立带兵作战，在雍县之南打败雍王章邯的轻车骑兵。与汉王汇合攻打雍县等县城，又率先登城。攻打好畤城时，樊哙又带头冲锋，率先登城，杀死县令一人，县丞一人，斩首十一级，俘虏二十人，升郎中骑将。跟随汉王攻打秦军的车骑部队，击退敌人的进攻，升任将军。接着在攻取郿、槐里、柳中、咸阳的战斗中，樊哙的功劳都最大。到了秦旧都栎阳，汉王把杜陵的樊乡赏赐给樊哙作为食邑。跟从汉王向项羽发起全面进攻，项羽则在彭城把汉王打得大败。樊哙回军荥阳，汉王在樊乡的基础上又给他增加食邑两千户，以将军之职驻守广武。一年之后，项羽领兵东去。樊哙又跟从汉王把项羽围困在陈县，把他打得大败。

　　项羽死后，刘邦立为皇帝，因樊哙坚守城池和出击作战均武功卓著，又加封食邑八百户。大汉建立之初，诸侯王非刘姓王，人心疑忌，叛乱接二连三地发生。樊哙跟随高祖攻打反叛的燕王臧荼，并俘虏了他，平定了燕地。楚王韩信叛乱，樊哙随从高祖到陈县，逮捕了韩信，平定了楚地。高祖于是赐他列侯的爵位（第二次封列侯了），并把樊哙之前的食邑悉数免去，再赐食邑舞阳，号舞阳侯。樊哙又以将军之职跟随高祖前往代地，平定反叛的韩王信，又增加食邑一千五百户。随后又率领人马袭击叛臣陈豨和曼丘臣的军队，以功升任左丞相。接着南征北战，击破并活捉綦毋卬、尹潘；斩杀韩王信；大败陈豨的胡人骑兵部队，斩杀将军赵既，俘虏代国大官如丞相、大将军等十多人。与诸将共同平定代地乡邑七十三个。燕王卢绾造反时，樊哙以相国的身份领兵作战，平定燕地十八个县，五十一个乡邑。刘邦于是又给他增加食邑一千三百户，最终确认樊哙作为舞阳侯的食邑共计五千四百户。

　　日期：2014-09-04 08:20:18
　　【连载30】
　　樊哙追随刘邦南征北战，共斩获敌人首级一百七十六个，俘虏敌兵一百八十八人。自独挡一面、领兵作战以来，打垮过七支敌军，攻下过五座城池，平定了六个郡，五十二个县，并俘虏敌丞相一人，将军十二人，二千石以下到三百石的官员十一人。这些公开的资料表明，樊哙着实是一员猛将，屡屡亲冒矢石，又率先登城，从不怯阵。纵如此，半生征战，也就那些人头收获，可见尚首功之难。刘邦的成功之处是灵活掌握了“尚首功”的政策，虽然汉承秦制，但并非一味地生搬硬套，却是有继承也有发展，有借鉴也有吸取经验，这最见刘邦的功夫。比如他对似乎是手无寸功的萧何的评价，就颇见眼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