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天黑。孙立堂本想去跟马家道个别，想到天色已晚，不如回去收拾行李，明天走时再说也无妨。便出城，走了不多远，忽然见远处有冲天的火光，看方位正是他守墓的那儿。他急忙奔过去，到跟前时房子已烧塌，像跟他哭诉一样零星闪着火光。他望片时，抽根烧着的木头走向墓地，只见碑倒坟空，一具具棺木横七竖八，尸骨被零碎地抛了一地，最里面的虽朽烂的已土骨不分，也被烂挖一气。

　　孙立堂被火把照亮的脸上闪着满眼仇恨的泪光。他走了，因没脸见那老者，只给他门外留了张纸条，简单讲明经过。白天时听说宝丰县连遭土匪抢劫，连夜找过去。
　　日期：2013-12-16 09:52:36
　　7、
　　宝丰县在鲁山县东边不远，同样产煤，满山坡也是小煤窑，有的甚至在自家院子里开个洞就挖开了。秋冬时用煤多，一开了春煤就卖不动了，再加上这会儿已是初夏，雨水多，煤窑尽淹了水，实在不好挖，歇了的很多，除了少数供工厂或火车用的。雨水大时甚至半天淘水，半天挖煤。
　　因运煤少了，土匪抢劫绑票的事儿也就听得少了，孙立堂在宝丰县已经有一个来月，没探得多少狼帮的消息。开始他在煤窑上找了个活儿，后来因一场大雨煤窑就停工了。他在城里找了个便宜的住处，跟挖煤的工友一块儿，租的福来客栈后院不用的马棚。还好这会儿天暖和了，铺着干草也能睡着，就是天明时冷点儿。

　　那些人不少白天上街头要饭，或是跟客栈里讨人们吃剩下的，孙立堂绝不能如此；也有去拉洋车的，没自个儿的车就租车行里的，除了租金，也能够吃花。为了吃饭，孙立堂只得去拉洋车，没事儿时泡茶馆，留心打探狼帮的消息。
　　孙立堂又坐在茶馆里，一壶茶刚饮尽，正要伙计添水，听来熟悉的一声：“伙计，再添点儿水！”
　　孙立堂一怔，转身望去，果然看到了韩青林，而且和王充宝，在他斜后方。他还以为是错觉，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才起身走过去。
　　“立堂！你怎么在这儿？”韩青林比孙立堂还要惊讶。

　　王充宝张着嘴，瞪着眼。
　　“我还想问你呢。”孙立堂坐在王充宝一边，说：“你怎么来这边了？”
　　“一言难尽哪。”
　　伙计过来添上水，韩青林望着孙立堂的位子说：“那是你的茶？”
　　“嗯。”
　　“伙计，把那茶也拿过来，我们一块儿的。”韩青林说。

　　“再来一壶呗。”孙立堂在身上摸钱。
　　“干吗费那个钱。”韩青林忙摆手，又呷一口茶说：“立堂，我听老齐仁说，你在城关镇你舅那学武术呢，怎么跑这边儿来了？”
　　“出来闯荡闯荡。”
　　“跟你舅闹别扭了？”王充宝问。
　　“没，以后跟你们细说。你们怎么出来了？”

　　韩青林叹口气，说：“唉，家里没活路了！一年旱一年涝的，指着地是没法活了。”
　　“家里涝了？”
　　“也不忒严重，就是庄稼净被泡的。打的那点儿粮食省着够吃就不错了，何况还要上缴……”韩青林把茶酒一样浇愁似的一饮而尽，接着说：“听说这边挖煤还能挣点儿钱，我跟充宝就出来了。哪成想，根本不是人干的，这可真是卖命！谁知道早上下去，晚上能不能活着出来？可不干吃啥？幸好一场大雨把那煤井全淹了！”
　　韩青林苦笑。
　　“你们现在干吗呢？”
　　“正要回家呢。”王充宝说。

　　“怎么又要回去？”
　　韩青林未语先笑，说：“出来前儿，我以为只是咱们家刚块儿闹土匪，没想到外面全是土匪！”
　　一听到土匪二字，孙立堂眉头皱紧，说：“狼帮？”
　　王充宝说：“不是，是挖渠的蹚匠。”
　　韩青林不以为然，说：“什么蹚匠，就是土匪。农忙时挖渠，搬着大户收拾庄稼，一闲下来就做土匪，一个个都没少干抢劫绑票的事儿。他娘的，别把老子逼急了，逼急了老子也去干土匪。”他越说越气急败坏。

　　“你们遭抢了？”
　　王充宝说：“我们后来去挖渠了，结果让另一波蹚匠给赶了出来。”
　　韩青林羞恼地红着脸说：“都挖好了，让他们来拣了现成的便宜，没比这更窝火的了！”
　　“没付你们工钱？”
　　“半个子也没有！我看是那伙人就是那地主手下的，见渠也挖好了，就让他们来找茬！就是想白使唤人不给钱！”
　　孙立堂也急了，起身说：“走，找他们去！”
　　日期：2013-12-17 10:00:56
　　韩青林登时想到孙立堂会武术，而有了底气，也站起来，说：“走！他们肯定还在！”

　　王充宝担心吃亏，说：“别人都走啦，就咱们仨回去？”
　　一想到对方人多势众，韩青林也有些胆怯，看着孙立堂。
　　孙立堂把两个大子放桌上，纷咐伙计一声看着他的车，大步走出茶馆。韩青林他俩赶紧跟上。半个多时辰，他们走回城东边的那处梯田。
　　那伙蹚匠刚领了工钱，正在树荫下咧着笑容一遍遍地数，哗啦啦地响着，似有铜臭溢出。蹚匠的杆头是一个肥壮的大汉，名叫刘旺，见韩青林又走了回来，撇嘴背手站在路当中。
　　韩青林在孙立堂身边耳语片时，孙立堂朝着刘旺走过去，其余的十来个蹚匠见这架势，忙掖好钱，个个捋着袖子，跃跃欲试。韩青林已经后悔找回来，跟王充宝一起站在孙立堂身后两米远处，腿实在抖得厉害，在两腿间来回换着重心也掩饰不过，半低着头，一直瞄着蹚匠们已握在手里的铁锨锄头。
　　“你就是杆头？”

　　刘旺没答话，眼神都不往孙立堂瞧一眼，一旁的蹚匠有的嗤笑。
　　“把钱还给他们！”孙立堂语气不卑不亢。
　　刘旺这才蔑视地望着孙立堂说：“我要是不还呢？”
　　话音未落，只见孙立堂一个正踢，起脚踹在刘旺肥胖的小腹上，他瞬间跌趴在地。孙立堂速度之快，有的甚至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韩青林他俩望过去，看着趴在地上的土匪头，不知该喜是惧，只一脸惊愕。

　　“给我打！”一句话像是从刘旺肚子里挤出来似的。
　　离孙立堂近的一个蹚匠举起手中锄头锄向孙立堂脑袋，韩青林正要喊孙立堂小心，孙立堂一个后摆腿早踢了出去，正中锄把。锄把登时断了，锄头旋转着朝人群飞了过去，当的一声插进一个蹚匠靠着的树干上。那蹚匠吓得眼神直直地晕了。再没有人敢冲上前。站在孙立堂身后的那个不敢进，更不敢退，呆立着，裤腿里淌着尿水。
　　“把钱放下，都给我滚！”孙立堂转身环视人群。
　　众蹚匠连忙掏兜解袋，把钱放地上跑了；刘旺也忍痛爬起来，跟在人群后一溜烟跑远。
　　韩青林和王充宝望着一地的铜板，眉开眼笑地捡着。孙立堂坐在树下，虽得了胜，却绷着脸。韩青林把币值不一的铜板分了三份，每人足足将近两块钱，在这年景简直是发了财。他把一摞递给孙立堂，本想问他以后的打算，见他一脸心事的，便没张口。三人坐在路边，静静的，某个瞬间像是小时候在东郊镇路边的树下，却再难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