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2-11-02 11:05:25
另一位涉案人物杨承和也被扳倒了。
依靠郑注,右神策军中尉王守澄在内廷四贵中,风头完全盖过了另外三位。他与枢密使杨承和、王践言和左军中尉韦元素的矛盾越来越深,狐争鼠啮的事情时有发生。这个矛盾,很快就被李训、郑注给利用起来。他们说服了李涵,将杨承和、王践言和韦元素调离长安,到藩镇去当监军使,一个往西去西川、一个往北去了太原,另一个调到东南的淮南。这样,三人失去了影响宫廷的能量,也被拆散了——这样,李训、郑注就可以从容下手了。
杨承和出身阉人望族杨氏,不容易扳倒。郑注陷害他的借口,依然是宋申锡谋反案。他揭发杨承和庇护了宋申锡。王践言的罪名是勾结李德裕,因为他们曾在西川共事过。至于韦元素,被指勾结李宗闵。
曾经风光无限的三位权阉被关进囚车,押送到最荒凉的边城去。可李训和郑注已经下了斩草除根的决心。还没等走到流放地, 杨承和、王践言和韦元素就被杀死在路上。只不知,韦元素死前,会不会想到李弘楚。
李训与郑注,两个小人与正统人格构成了怪异的对峙。他们的出现,使我们的历史评论变得艰难起来,惶惶然,难以自圆其说。清除揽权自重的阉人,甚至下一步收复河湟,平定河北——按传统政治眼光来衡量,是绝对合理的复兴计划。现在却靠李训与郑注来实施。按同样的眼光,他们和阉人一样,都是戏剧脸谱中的白脸奸佞,都是应该被清除的对象。传统政治所蕴涵的一个巨大悖论再一次被凸现出来了:以道德为逻辑起点的政治,靠道德上存在严重缺陷的人来推进——随着事态的演化,消极面将逐渐显现出来。
用合乎程序和规则的方式来实现郑、李在甘露之变中所要达到的目的,铲除阉人势力,王夫之设想过,陈寅恪也设想过。可两个乐衷于暗箱操作的人才是故事的主角。他们才真正符合故事的内在逻辑。为什么李训和郑注能如此顺利地清洗宫里的阉人?因为他们读懂了李涵的心。
有谁能比这个阴柔的帝王更深切的体会到,大明宫是座阴气森森的凶宅。十五年前,祖父惨死;九年前,兄长惨死——这已经成为他的一个心结。害死祖父和兄长的,就是宫里那群阴沉的阉人。看到他们在自己身边飘来飘去,李涵总觉得有股冷气从脊梁上升起。他不想被这群肉体残缺的鬼魅包围,不想象祖父和兄长那样,被它们带走生命。只要能祛除这些厉鬼的事,李涵都愿意去做。杀害兄长的凶手们,已经在自己即位的前夜被杀死了,可杀害祖父的那些恶鬼还在大明宫出没。李涵支持李训和郑注出手,目标就是元和宫变的元凶之一王守澄。
在那段秋风未歇、冬雾渐起的日子里,有心事的人冷气锁眉,没前途的人也是愁云满面。整个长安望上去,都是不快乐的脸孔。这样的背景下,一位身着绿衣的人笑盈盈地走出中书省,就分外惹眼。他的名字叫郭鄩,别看眼下春风满面,谁能想象就在十几天前,他还以为自己是天下最倒霉的人呢。
郭鄩本是个县尉,卸任回长安听候新的任用。没曾想,宰相换了又换,新上任的几位又各怀鬼胎,各有各自要忙碌的要紧事。小小县尉的任命,就耽搁下来了。人们都晓得,“长安居,大不容”。尽管郭鄩省吃俭用,一点积蓄还是很快就要花光了。万不得已之下,他只好厚着脸皮向京城里的亲友高帮。可蹊跷的是,亲友们要么冷言冷语地回绝,要么就无影无踪,不知搬迁到何处去了。走了一圈下来,郭鄩还是两手空空。渐渐地,连三餐都有点难以为继了。眼看天渐渐冷下去,太和九年最寒冷的季节就要到了。如果中书省再无消息,他恐怕要穿着单薄的衣衫,流落在白雪皑皑的街头了。
在这段穷困潦倒的日子里,郭鄩总觉得有两个形如猿猴、青衣碧衫的生灵跟随着自己,同出同入,如影随形。他曾问过身边的人,可别人都说没看见。郭鄩大惊,想尽了办法要摆脱它们。可这两只怪物还是纠缠不休。最后,他也只好随它们去了。就在郭鄩最绝望的时候,两只怪物突然第一次开口了,竟然是告别,说是不再纠缠他了。郭鄩按捺住欣喜之情,小心翼翼地问它们要去哪里。怪物们说:“我们就是传说中的厄运,相随日久,明早要去胜业坊那王家的府邸了。”
第二天,长安的晓鼓惊醒了郭鄩,睁眼一看,两个怪物真的不知去向了。他起身洗漱一番,只觉得心情舒畅,长久以来的愁闷一扫而空。更让他惊喜的是,十天不到就接到通知,唤他去中书省拜见宰相。新的官职,竟然是清贵的通事舍人。郭鄩怎么能不春风满面呢?
这一天,表弟张生来拜访。他是金吾卫佐,最喜欢结交江湖豪侠,市井英雄,也听过许多海外奇谈、神鬼轶事。两人聊起来,郭鄩就把这件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他。张生想了一下,脸色突然变了:胜业坊只有一户王姓人家最为显赫,住宅配称府邸,那就是右神策军中尉。难道,厄运要纠缠那位权势赫赫的王守澄了?(改自《剧谈录》)
联想到金吾卫几日来秘密的调兵遣将,还有朝中被连续有权阉被清洗,张生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我们仿佛看到,两只形如猿猴、青衣碧衫的怪物,偷偷溜进了王守澄的府邸。
照理说,久经风浪的王守澄也不是个蠢货,不应该束手就擒。可是,这么多年来,他已经习惯于让郑注代替自己思考。曾经敏锐的头脑已经迟钝。郑注和李训,都是王守澄一手扶植起来的。他们放逐宰相、杀戮权阉,闹出如此大的动静,却都被他误认为是两个心腹在帮自己独揽大权。不止他这么看,当时长安人,乃至天下人也把李训和郑注当成王守澄一系的爪牙,把他们的胜利误读为王守澄的胜利。没想到,两个小人和天子早有默契。
对付王守澄的手法,跟当年唐代宗(李豫)对付李辅国的差不多:明升暗降。李涵下旨,免去了王守澄右神策中尉之职,晋升为左、右神策观军容使,兼十二卫统军。名义上,这个权阉可以统帅左右神策军,以及驻防宫闱的十二卫将士。其实,别有奥妙:十二卫已经名存实亡,所谓统军不过是个虚名;右神策军新的中尉叫鱼弘志,与当年统帅神策军的第一个阉人鱼朝恩同族,很有势力,自然不肯让王守澄凌驾其上;至于左神策军,则控制在仇士良手里。
吐突承璀死后,仇士良被王守澄压制了整整十五年。如果不是李涵要分王守澄的权,特意起用他,这个阉人恐怕还辗转各个藩镇,担任监军使。让仇士良出任中尉,就是为了确保收拾王守澄时,左军不会有异动。
十月初九深夜,正是“寒侵宵梦长”的时分,一个叫李好古的密使悄悄地叩开了王守澄府邸的朱门,为他带来一杯酒——那一定是杯美丽的金屑酒:无数亮晶晶的金屑落叶般纷纷扬扬,在琥珀色的液体里飘摇,把酒之人被带进了难以言传的秋的境界。我对这种酒神迷已久了。从魏晋开始,多少风流人物在金屑酒营造出来的秋意里散了他们的灵魂,消散了他们的太息,和太息一般的魂魄。现在却轮到王守澄将满杯肃杀秋色一饮而尽。
没有别的选择了。环顾周遭,这位昔日不可一世的权阉想寻一根救命的稻草,却发现左神策军在仇士良手里,右神策军在鱼弘志手里,自己两手空空。李训和郑注曾经在他耳边,用最细、最妩媚的声音设计种种阴谋。现在,两人却站在年轻的天子身边,狞笑着,为他策划死亡。
王守澄的同党呢?这时他才恍然想起,就在蟋蟀声寒,茱萸色浅的秋天,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杨承和、韦元素、王践言的死讯;崔潭峻和他一起在元和宫变中兴风作浪,也被剖棺鞭尸;爪牙田全操、刘行深、周元稹、薛士干、似先义逸、刘英誗被李训、郑注分别派到边疆巡边,边疆的将领已经接到密旨,要将这些阉人就地正法;就连元和宫变的凶手陈弘志也死了,被人用大杖活活打死在一个叫青泥驿的地方……
单一的每一条死讯也许说明不了什么。可当它们串起来,一切就昭然若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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