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却从不主动招呼客人，他站在街头，偶尔燃上一根烟，在烟雾渺渺中，茫然无知地看着外面，似乎是在发愁，不知该如何请客人上车……那眼睛带着这个行业者少有的深邃，有三分温柔和晶亮，两分的疲惫，五分懒散；想接近，却又有一丝怀疑；有渴望，却不知该如何表达。
　　他如此懵懂，越是不直接，反而让生警惕之心的人们，反客为主地上他车，吆喝他开车，去人们想去的目的地。
　　尤其多的，是年轻女客。

　　送最后一位女客人，是去当地有名的一个夜总会花都。接过对方递来的钱时，他的眼角瞥到对方左手上有个刺青，是心型的。
　　他迅速地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对方，果真是她，广场大排档里看到的那个女人。
　　虽然卸了妆，面容已是大变样，但她神情中那股无所谓，是浓浓妆容掩不住的。
　　她慢慢地挪动自己往车门靠去，打开了门。他等着她的下车。
　　突然，她把车门给关上，对辛远说：“你有名片吗？”

　　辛远摇了摇头，说道：“没有。请问怎么了？”
　　女客犹疑了一下说道：“我想包你……”
　　对方从后视镜中看到了辛远的表情，连忙用她那嘶哑的喉咙嚷嚷道：“想什么？我说的是包你的车。”
　　辛远松了一口气，点点头，告知了对方他的名字和手机号码。
　　女客静默地低头按了一通手机按钮，不久，辛远手机上收到一个短信息，是陌生的手机号码，短消息上写着三个字——“徐姿年”。
　　“是我。”她简短地说了两字，便下了车。

　　她一下车，一跨上花都的台阶，与车上的她，竟宛若两人。
　　她一走一扭，像是走在舞台上，背影都透出几分妖娆。
　　此时，华灯初上，一片声色迷炫的繁华。
　　辛远一看时间，正是八点多。
　　衣冠楚楚的男人，从饭桌上辗转到此的男人，在家中坐立不安的男人，想要追求爱情和物质结合的男人……从四面八方涌来，涌向这迷幻之门，同女人们相反，她们抹上胭脂，掩饰本真，而他们，来此，是为了露出真实。
　　日期：2011-12-1 10:18:00
　　今天恰巧也是爷爷手术前的最后一个晚上，爷爷腿上已明显消肿，明护士来瞧过一眼，看得出，对身为病人的爷爷，她是尽心尽责的。但对辛远，有一股看不见、冷冰冰的顽固力量，横隔着他和她的距离，无论他怎么示好，她都漠然。他很不安，也很不满，却对这种状态的存在，无可奈何。

　　——这是怎么了？
　　辛远掩饰着自己的尴尬和疑惑，递给周阿姨工资。周阿姨佯装没看到刚才微妙的一出，接过辛远给她的钱，略带歉意地对辛远说，她想回家一趟，请辛远陪他爷爷一下，她立刻会回来。
　　辛远点点头。周阿姨临走前，想起什么似地从她的包里取出一本已翻烂了的小本子，对辛远边念边交代了一些医嘱，最后，她说道：“辛远，有句话我不知该不该说？”
　　“你说吧，周阿姨。”
　　“你爷爷这么摔一跤，手术方面，医生也说不会有太大的问题。只是，这些天我陪下来，觉得你爷爷年岁高，人总是有些弱了。”

　　辛远默默地点了点头。
　　来看爷爷的几次，爷爷当着辛远的面，不止一次提出要见儿子，还总把周阿姨当成媳妇……医生说，辛远的爷爷，或许是有些老年痴呆了。
　　大部分时间，他总是昏昏欲睡，像个嗜睡的婴儿，只是呼吸声粗大，听着他的呼吸声，心里总是不容易轻松。
　　辛远看着爷爷，看他睡觉的样子，竟不知周阿姨何时离去。
　　室内有些闷，辛远去开了窗。

　　微风轻轻吹动着，爷爷头上几根数量不多的白发，在微微飘动。
　　他握住爷爷的手，摸到粗糙，摊开爷爷的手，看到深黄色厚实的茧。
　　突然，外面有一阵骚动，有杂乱的鞋声，有哭喊声，打破了寂静。
　　辛远转头看，看到一群人，推着从某病房出来的一张病床车，一闪而过。辛远起身，走到病房门口，见到医生和家属正推着某一位病情加重的病人，匆匆穿过走廊。
　　那病人一定是位年轻女孩子，尾随着的哭啼者大概是她的父母。
　　只见那病床上的女孩子的长发，浓密地披散下来，从枕边一直披散到手术台上，一只手臂松松无力地垂在外，恍若陈尸。
　　在转弯的时候，护士将她垂下的手，放回病床上。
　　那么年轻……辛远的心，莫名有一抹沉郁的刺痛。
　　回到爷爷的病床边，他默然坐下。
　　说不清是憾，还是别的，像辗转于肺腑中的空气，有一股他无可控制的“场”在悄悄形成……昏闷的气氛笼罩着他。

　　脚有些痒，他还没伸手去挠，突听外面的走廊上又是一片嘈杂。
　　他走出病房，看到一张无人推着的推车，只有一个轮子，正独自慢悠悠地行进在长长的走廊上，推车上，一块白布盖着躺着的人的全身，那一定是尸体了……只见推车的底下，有水在慢慢渗透，滴滴答答，水流了一路……
　　他心生疑惑，定睛细看。
　　推尸车上，一头湿漉漉的乌发正垂在外面，愈发显出一派阴惨的气氛。
　　他嗖的一下，全身发冷。

　　推尸车，和他之间的距离缩短着。
　　车轮，碾着地面的声音，有些尖利，有些凄厉……而那白布下的尸体内的水，渐渐变了成大红的颜色，诡异的沿着车轮，在地面上，划出奇异的波浪形的符号来——“~ ~ ~”……
　　突然，一颗蚊子死咬住他的腿，他伸手一拍，把自己从那鬼气悚然的梦境中拍醒了回来。
　　他噩梦初醒，心跳凌乱，还不等他还过魂来，只见一颗已吸足了血的蚊子，正无耻地叮咬在爷爷的额头上。
　　他不敢伸手猛拍，只是轻轻用手拂了拂。那颗吃饱喝足的蚊子，鼓着肚子笨拙地飞了起来，在爷爷病床上方那纤尘不染的墙壁上，停驻。

　　他猛地一拍。
　　当杀心已起的那刻，腥风已随掌起，不等血肉模糊、残肢遍野，魂魄也早已离窍。
　　白净无痕的墙上，残留下一摊醒目的蚊子血，不，其实是辛远他们的血！
　　辛远看了看墙，又看了看自己的手。
　　——杀一只蚊子，让它吐出自己的血来，却不料，也沾一手的血腥。

　　他跑出病房，去洗手间，狠狠地洗了洗手。
　　回到爷爷的病房，他看了看自己打开的窗，不曾想到这个时节也会有蚊子。他走了几步，去关上了窗，小声地嘟囔着。
　　他坐了下来，看了看手表，已过去了两个小时，心里估摸着周阿姨大概快回来了。
　　他又抬头看看爷爷墙上那摊蚊子血，突然，他嗖地站了起来。
　　那白白的墙壁上，多了一样东西。

　　不是那四溅的蚊子血。
　　是个符号，他梦中刚出现的符号！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