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后的第一场雪是在一个夜晚悄没声息地降临的。第二天早晨,他俩掀开窑洞的门帘一看,整个祁连山都被白雪覆盖。山舞银蛇,原驰蜡象,远近高低不同的树木都堆满了鲜有的雾凇,如身披轻纱翩翩起舞的少女,显得清纯而飘逸。李廷瑞被这美丽的雪景所陶醉,站在洞外啧啧称奇感慨不已。甄二爷则提了铜锣锅到石洞下方的山谷里去提水,一边走,一边观察着雪地上杂乱的野兽脚印,想从中发现如大鹿一类的大型动物。要知道,深秋的鹿茸是那样的成熟而饱满,拿到山北边的凉州甘州去,会卖个好价钱的。他以猎人犀利的目光在搜寻,当他走到谷底水溪边时,他蓦然停住了。他分明看见一行人的脚印蓦然出现在那儿。脚印极不规则,且有脚趾印清晰地留在雪地上。
在这人迹罕见的原始丛林里,牧人们在这凌晨是绝对不会来这儿的!是什么人将脚印留在了这儿?
“土匪!”他心中惊呼,一阵惊喜滚过他的心头!老子在这儿苦苦搜寻了你一个多月,你驴日的终于露出了狐狸的尾巴!心想着,蹲下来仔细观察这行脚印。从脚印可判断出这家伙的鞋早就破烂不堪,只好用树皮之类的东西裹脚,且脚趾都露出来了。他更加坚信自己的判断,于是他返回窑洞,提了土铳枪掉头就走。
“你去哪儿?”李廷瑞在后边大声喊道,“早饭还没吃呢!”
“有猎物!”甄二爷头也不回。
他提着土铳枪,循着脚印,快速穿行在丛林中。丛林陆离斑驳的积雪中,脚印时隐时现,时而攀上岩石时而隐进灌木林,足见这家伙已然饿急了,在树下摘果子挖蕨麻找草莓充饥。但是,这脚印不时地蹿向向阳的地方,足见此人警惕性颇高,因为秋日的太阳还是比较毒辣的,太阳出来一会儿积雪就会融化,留在雪地上的脚印也会随之消于无形,让一般人再也找不到踪迹。可甄二爷是何许人也?平时打猎时,他不但可根据草地上的小草倒伏的情况判断出猎物的去向,而且在光滑如镜的岩上都能偏过头逆光凝视身后,判断出猎物的种类和大小来,何况他目前跟踪的是雪地里的一个人呢?
一路跟踪下来,不知不觉已然来到一个幽深的山谷。山谷里树木遮天蔽日阴森恐怖,弥漫着一股血腥味。他暗叫不好,正当抽身撤退时,骤然间一阵凄厉的嚎叫声在他旁边响起!他抬头望去,发现一只熊瞎子正坐在离他十步远的一块大岩石上,张着嘴叫唤,哈喇子流得老长。他下意识地抽枪,扣火儿,在电光火石间朝瞎熊的心脏部位开了一枪。但是土铳枪的枪机竟然击在火上后只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咔嚓”后,再也没有了声响。
甄二爷大惊失色,立马扔了枪,转身朝最近的一棵大树奔去,抱住树干后就往上蹿去,等他爬到树冠后,往下望去,只见那只足有六百斤的大熊已然追到树下,前爪搭在树干上嚎叫着看他了。
“妈的!”甄二爷气得狠狠地拍树干。
那熊看见到手的猎物像猴子似的蹿到树上去了,就想上树去捕他。无奈那油松笔直光滑,努力了几次没能成功,于是便索性守株待兔,蹲在树下不走了。“嘿嘿……”甄二爷在树上得意地笑了,“想跟我耗,看谁耗过谁!”他找了一个合适的树杈,躺在上面,又用树枝将自己绑牢,在秋日暖暖的阳光下呼呼大睡起来。等他醒来时,秋阳已然西斜,祁连山麓的雪已然化为氤氤的雾气随风而去。秋风阵阵,大片大片的桦树叶柳树叶胡杨叶及其他树叶在肃杀中阵阵飘落,纷繁如蝶,而瞎熊却早已不知去向。
末代枪王 第三十一章(4)
他只好返回了。
李廷瑞发现,甄二爷从这天开始,早出晚归,一副长途跋涉疲于奔命的样子。只是背回的猎物却是越来越少了,也许是打不到猎物心情不好,他的脾气变得格外暴躁,动不动就发火,就像吃了枪药似的。他只好小心翼翼地烧茶做饭伺候他。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又过了十多天。这天中午,他俩躺在山坡上,一边舒服地晒着太阳,一边欣赏着山脚下的草原。黛彤川生产队的牧人们一队队地驮着行李领着藏獒赶着体壮膘肥的牛羊开始转场了。牛儿嚎羊儿叫,生长了一个夏天秋天的马驹,翘起尾巴在队伍周围欢快地撒着欢儿,那内侧步跑得有声有色,一看就是天生的好走马。“不愧是青海龙驹的后代!”甄二爷有了一种自豪感。那些平时被粗重的铁链绑在木桩上的藏獒藏狗们,也因获得了难得的自由而兴奋不已,跑前跑后,嗅嗅这儿,闻闻那儿,遇到大的岩石或树木,便跷起后腿撒一泡尿,向别人宣告:“本犬到此一游!”更兴奋的是这里住了几个月的牧民们骑在马上,抡圆了“炮儿”吆喝着牲口,一边扯开嗓子用满腔的激情唱着“拉伊”和“少年”。
那缠绵悱恻的歌词和山峰幽谷间萦绕不散的歌声,勾起了甄二爷的思乡之情。如果不是任务在身,他立马就会跟着这些转场的牧民,翻过达坂山,回到那个温馨的土屋里去,回到尕花儿的身边。
李廷瑞则重重地躺在草丛里,将破帽子扣在脸上暗自饮泣。转场的牧人也将他的思绪拉回到了那个让他痛苦让他伤心的桦树湾,拉回到了那个山坡下土屋里的尕花儿的身边。尕花儿的一颦一笑灿烂如花,在他的脑海中次第怒放。让他的灵魂在如盛开的罂粟花的美艳中饱尝了诱惑和痛苦,直到他堕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仍然难以割舍……他悲愤难仰,跳起来,手握成喇叭状,对着祁连山的丛林河谷,对着高山草原上漂游的羊群牧人也唱开了“少年”……
一曲未终,他已然泪眼婆娑,哽咽不能成语。末了不顾旁边的甄二爷,转身抱着一棵大树号啕大哭起来。
甄二爷偏过头,像观看一头怪物似的看着他,然后用力将一块石头踢下山谷,头也不回地走向另一个山坡,静静不动地躺了整个一下午。
所有在祁连山麓里放牧的牧人,都在黛彤县政府一纸文件规定的时间里转场了,只留下世居在这里游牧的藏族、蒙古族依然岿然不动地驻扎在那儿。甄二爷知道,他们将会在这里度过整个冬天,然后在来年春天春暖花开的时节游牧到其他地方。他们的牛羊星星点点地散落在偌大的草原上,使这昨天还牲畜如云的草原一时间显得更加寂静而空旷。
“张子龙,我看你驴日的这回往哪儿藏!”甄二爷有点兴奋地想。
自从那天雪地里发现了人的踪迹后,他在那个山谷里进行了仔细的搜查,终于在一个大石崖下发现了一个隐蔽的山洞。也许是他的跟踪惊扰了藏身在山洞中的土匪,他进去后发现灶火里只剩下一些泛着浅白的木炭死灰,除了一只黑白瓷碗仓促间摔碎在灶台旁边外,没有一件其他生活用具。但从山洞的大小和人活动的痕迹来看,这里至少住过十个人。
“他们去哪儿了呢?”他站在那儿苦思冥想,衣食无着大军压境的土匪们若想生存,必须潜入到牧人中间。他肯定着自己的判断,一来因为这些土匪绝大部分来自黛彤川,黛彤川因地处盆地,自古因大山的阻隔与外边世界的交往较少,通婚范围极小,自古就有“黛彤川攀不得亲,一攀就是亲”的说法,土匪们与这些生产队的牧人有着千丝万缕的亲戚关系;二来土匪们会铤而走险,武装要挟牧人们庇护他们。今日牧人们全部转场后,土匪们就会水落石出了吧?
末代枪王 第三十一章(5)
他每天在土铳枪上挑只兔子或雪鸡,马不停蹄地穿梭在丛林草甸之间。自从牧人转场后,他更加注意那个山谷中的那个山洞。初冬的一天早晨,他站在一个高高的山冈上朝那个山洞所在的方向望去,他果然发现有炊烟袅袅升起,不一会儿,淡蓝色的柴火烟在山谷里弥漫开来,如一条薄如蝉翼的轻纱飘浮在山谷里。他兴奋极了,悄然迂回到山洞的正面,去近距离观察他们。透过灌丛,他果然看见有十多个人一溜儿靠在山崖上,享受着初升太阳温暖的阳光。
他决定跟这帮龟孙子正面接触一下。他溜下山冈,朝山洞所在的山谷走去。在离山洞有百十步远的地方,他抬手朝正在树丛中觅食的蓝马鸡群开了一枪。一只蓝马鸡被击中了,扑棱着翅膀在地下打旋。其他蓝马鸡受到惊吓,发出很大的“嘎嘎”声向远处奔去,奔跑了几十步后便集体“哗”地飞向天空,让寂静的山谷顿时一片混乱。甄二爷感觉到晒太阳的土匪们刹那间便藏到大树和岩石后面,一双双惊恐不安的眼睛注视着谷口的动静。土铳枪的巨大声响和蓝马鸡的惊叫声也惊动了两只麝,它们拔蹄飞奔,其中一只公麝在离洞口不远的地方被甄二爷的土铳枪准确无误地击中了心脏倒了下来。
甄二爷收起枪,快步朝那只倒下的麝奔去,似乎全然不觉十多个正瞄准他的黑洞洞的枪口。奔到麝旁,他将土铳枪朝旁边的草丛中一扔,便拔下刀子去割麝香蛋子。他割得那样的专注和小心翼翼。等他技术娴熟十分老到地割下麝香,揣在怀里背上麝肉准备离开时,他听见身后有人喊:“喂,小伙子!国有国法,山有山规,见面分一半,难道你要独吞吗?”
他回过头,看见一棵大柏树后边站着一个壮实的汉子。那汉子头戴一顶破毡帽,蓬乱的头发长长地堆在脖子里。身穿一件破皮袄,有几处已然露出了白毛。脚下穿一双破毡靴,脚指头露在外边,如藏在草丛中窥探动静的小老鼠。满脸的络腮胡子将脸罩了个严严实实,只留下一双阴鸷而恶毒的眼睛不怀好意地望着他。
“大……大哥!”甄二爷装出一副骤然受惊的样子,手中的土铳枪悄然滑脱,掉在脚下。
“过来!”那人恶狠狠地吼道。
甄二爷顺从地走过去,将那足有五六十斤的麝肉朝他脚步下扔了过去:“大哥,照山规办,这麝肉归你了!”
“妈的,打发要饭的啊!”那汉子嘿嘿笑着,手一挥,旁边的大树后又跳出了十几个人,围住了他。
“好吧,大哥!”甄二爷的声音有些颤抖了,他战战兢兢地从怀里掏出那只血淋淋的麝香蛋子双手奉上,“全部给你吧!就当这只麝是你打的……”
“哈哈哈……”汉子仰天狂笑,“这日奶奶尕娃倒还识相!”笑完了对旁边的土匪说,“搜搜身,看这尕娃是不是‘二转子’……”“二转子”是土匪对解放初期替共产党解放军办事的人的蔑称。土匪们对其恨之入骨,公然叫嚣:“宁杀十个二转子,不杀一个解放军。”
土匪们围上来,穷凶极恶地将他脱了个精光,只从身上搜出了一只火镰和旱烟杆。看来这小子果然只是这祁连山麓里寻“光阴”的一个普通猎人。
“你啥时候进山的?”
“前天刚到,大哥你们进山时间长了吗?”
“管球头多!我问你,看见解放军了吗?”
“没……没有,听说他们早就回县城了!”
末代枪王 第三十一章(6)
“放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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