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梦——我的五代生涯》
第7节作者:
淡淡雨后茶 时光在一派混乱和血腥中慢慢流逝,渐渐地,黄巢老了,到了知天命的年岁。虽然来历不那么清白的财富越聚越多,但回首过往,他分明地感知那身“私盐贩子”的外皮是箍得越来越紧了,心底下不由难于抑制地升腾起了一丝彻骨的悲凉;在感叹着岁月蹉跎的同时,他真地极不甘心自己这一生,就将以这种平庸的方式度过;而年岁渐老、来日无多的现实,更让他有了一种火烧火燎般的紧迫感:时不我待呐,既然我早已习惯于那种以朝廷为敌的生活,那为什么不干脆造反呢?那实在也算是一条不坏的出路!
——既然我所需要的,是你们大唐王朝永远都不会给予我的。那么,我何不用自己的双手,去创造、去争取?
——就算最后落个身首异处、声败名裂的下场,又能怎样?古往今来,死于朝廷官军之手,不也正是许多私盐贩子的最后宿命吗?
——就算那只是场豪赌,我也无怨无悔、义无反顾。输了,不过是丢一条憎恨平庸的老命;赢了,却能长出一口恶气,彻底改颜换面、改天换日!
于是,他抛散了家财,义无反顾地投身到了这造反大军之中。 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他的家财,也使他即刻便拥有了无数随从。
可比起王仙芝来要远远胜出的是,他不但打小就练得了一身好武艺,寻常的精壮小伙,便是十个八个也压根儿就近不得他的身去;还读过许多年的书,识文断字不说,又懂得些如何招兵买马,如何排兵布阵,如何攻城拔寨,如何去笼络人心。“坏人不可怕,就怕坏人有文化”,故而他这一反,就闹得更是轰轰烈烈、如火如荼了。
许多私盐贩子、江洋大盗等亡命之徒一看加入后即可以明正言顺地明火仗执,并且还有一帮手下可以差遣,自是闻风而来,欣然入伙;而另有更多的贫民,已然被饥饿折磨得奄奄一息,半推半就间,幻想着入伙后相跟着帮帮腔,吼几嗓子助助威,至少能混口吃食,运气好点的话,或者还能捞一点儿浮财,得一点儿其他人指缝里漏下的“折落”,竟也懵然随了过去——唉!看人打架还得离远点,要不会溅一身血,这跟了造反,还能有个好?从此,这寇的名份便将背至终生,转世投胎几辈子跳黄河里都洗涮不清,只能相跟着一条道儿走到黑,至死方休了。
这边厢他们在四处流转、造反打仗,那边厢普通百姓的日子,就更是如“药铺里的抹桌布——揩来抹去都是苦”了。打仗总会死不少人,这乱军造反要人,各镇节度使打着平乱的旗号也在要人。年轻力壮的,只好见得人来就躲闪,生怕碰上一队兵士,保不准就会被拉丁入伙。其时我大伯也才刚十来岁,我祖父家就我祖父一个男丁,他万一要是被拉去打仗,家里其他人还咋活?不得已,只有把地里的活荒废了,时不时出去躲避一阵。家里原本已一贫如洗,现在田地荒废,连来年也没了指望,生活更是凄惶得不像样子。
可乱军也是要吃粮的呀。这造反了,当然不可能还有闲心继续种地,要是打得胜仗,或者还能从官家的粮仓里抢得一二;要是吃了败仗,没粮了,便也要从我祖父他们这种胆小的百姓嘴里抢。还振振有辞:“大将军黄巢有令:我们兴师举事,就是要天下均平,为尔等谋福——我们都拿命去为你们争均平了,莫不成还吃不得你们几斤粮?”
打的粮本来就少得可怜,租税过后已然空荡,再经乱军们这么一抢,像我祖父这等的贫民算是彻底歇菜了。胆大点的,被逼之下不是去投军就是跟了去造反,从此告别田地,以砍人为职业了;剩下实在胆小的,只好四处去挖野菜、揪树叶,拿回家来,用白水一煮,权充一顿。这官盐贵得离谱,私盐贩子又大多投了乱军,盐已然成了六月雪珠一般稀罕的奢侈物,寻常百姓早不敢问津,只能自己找些碱土泡上,沥几滴咸水,聊胜于无了。从我爹爹出生,直至长到七八岁,他竟没有喝过一顿正经的咸汤。
日期:2012-05-24 19:31:06
5
我爹爹是乾符二年(公元875年)八月初八出生的。但说来难堪,这一天于我们家而言,却实在不是一个喜庆的吉日,而是一个令人伤心欲绝的日子了。
那天一大早,我十二岁的大伯就出门去挖野菜找吃的。唉!每逢乱世末年,似乎总会天灾频发,乾符元年是旱涝相继;乾符二年的七月间,老天爷换了个新名堂,又闹起了蝗灾:数不胜数的蝗虫遮天蔽日,席卷了整个中原大地,所经之处,不管禾谷稼穑,还是花草树木,但凡有丁点儿绿意,则一扫而光。百姓们可不就又白流了一年汗水?而汗水白流后,接下来便是泪水长流了,人想要活下去,没吃的怎么行呢?所以,我大伯虽然还没有锹把儿高,也只好早早地替我祖父分担起找吃食的重任了。
然而连着三年大灾,饥民遍地,这年头野菜也太珍贵了!时至近午,人已跑出十几里开外,饿得头晕眼花,累得精疲力竭,也没挖到几棵。正心灰意冷打算返家,却无意中发现了一个田鼠洞。也是出于小孩子好奇且顽皮的天性,当下不顾疲惫,找了只破瓦罐装了水往里一灌,再拿小铲子一挖,奇事出现了:大大小小竟挖得八只田鼠,满满当当,装了一小竹篮。
说起来真是祖宗显灵,一个十二岁的男孩儿,既矮且瘦,跟一猴儿似的,就算再野,还能有什么样的身手?而八月炎夏,田鼠们又是何等地能跑能蹿、活络灵巧,何以竟窝在地下等着,让一个孩子给一网打尽?——真是怪象突现,或者,是祖宗们在提醒着我祖父他们理当处处小心了?
挖得田鼠后,我大伯高兴得不行。因为其时我祖母即将临产,这田鼠虽然貌相丑恶,好赖也是块肉,可以让我祖母滋补一下的了。于是兴冲冲拎回,交与我祖母烧水褪毛、开肠剖肚。
我祖母在忙活着收拾这些田鼠时,或者让这血糊拉塌的给刺激到了,突然就一阵紧似一阵的肚痛,便知道是我爹爹要提前降生了。按说孩子临盆,总得该找个稳婆,但找个稳婆,两三百文的喜钱总得出吧?除却喜钱,人家忙碌半天,鸡蛋面条也总得备下一碗吧?可我祖父他们哪还能备出这等东西?“有牛牛耕地,没牛狗耕地”,没钱请稳婆自己干,高低也就一剪子的事了。遂忙支使我大伯去外面找回也去找野菜的我祖父,又让我时年十三岁的大姑先从灶膛里扒一筐的草灰,拣去土块石子等硬物后铺于炕头,完了,再烧一大锅的热水备用。
正是这烧水时的袅袅炊烟,给我家招来了祸事,引来了一场灭顶之灾。
日期:2012-05-24 19:32:16
其时正值午饭时分,可我祖父一家所居的小村落,投军的投军、逃命的逃命、死去的死去,早折腾得只余七八户人家。当一队足有三十好几个的乱军,因为找吃的而忽然出现在村子里时,这剩余的人也早就闻风而动,逃之夭夭了;只有我祖父一家,由于我爹爹要降生,弄得忙乱不堪,居然疏忽了他们的进村。
待听得屋外有踢踏的脚步声、和嘈杂的人声传来,我祖父他们真可谓魂飞魄散。好在屋后六七十步远处,就是一大片茂密的灌木丛,虽然叶片已让蝗虫们啃得精光,但枝条交错、重重叠叠,依然密不透风,只要钻入其中,你就是带着十多条猎犬也难觅踪迹的。说时迟那时快,我祖父一把将我祖母从炕上抱起,烧灶填柴一样将她塞出了后窗,然后又急急地喊过我大伯我大姑,等他们也跳过后窗,自己一个翻身从窗子里跌出。哪儿还顾得上摔得疼痛?扛起我祖母,兔子一样地直往灌木丛蹿去。
这真进得灌木丛,也许啥事儿没有了;偏偏这当儿,我大伯还忘不掉那八只田鼠。要命的田鼠。跑出都有二十来步了,他冲我祖父一挥手,自己一个折返,竟又向了后窗根冲了回去。
我祖父背了我祖母,动作终归是笨拙,一把没拉住,只得眼睁睁望着他重又冲回到后窗下,呼哧着翻身入屋,任你百般呼喊也不回头……
也容不得人多作考虑呀,我祖父只好先将我祖母和我大姑安顿入灌木丛中,待重新钻得一身破烂地返回至灌木丛边上,想接应我大伯时,见到的,就是揪心的一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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