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梦——我的五代生涯》
第2节

作者: 淡淡雨后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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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战祸突起
  1
  我们家祖上,世居陈州(今河南淮阳)。传至我祖父时,已不知道经历了几辈几代。穷家小户,根本没谱嘛。
  其实即便有谱,似乎也用不上,因为家族里人丁还不太兴旺。我祖父父母早亡,又无兄弟姐妹,寥寥几个亲戚,也都早出五服之外,根本就如庙门口的旗杆——独一株了;等他好不容易结婚成家,家里已只余得三间半泥半砖、禾草盖顶的小屋和一盘土炕,再妄谈立业,那就是刻薄讥讽了。
  我另有一个大姑和一个大伯,在我爹爹出生前,我祖父凭着自己长得副牛一样的好身板,租种了十来亩的土地,日日面朝黄土、汗摔八瓣地辛勤劳作,一家四口倒也能勉强度日;虽说只是粗茶淡饭,但夫妻恩爱、子女乖巧,一日三餐也是有酸有咸、有稀有稠,逢年过节偶尔还能割半斤肥肉,购一尾鲤鱼,竟也是其乐融融、和和美美。
  事实上,周边大多数人家的光景也大致相仿。而自古至今、历朝历代,百姓们从来就是一群乐于安逸的小鸡子儿,只要有几颗小米粒啄着,便能知足地拍打翅扇、吟唱小曲儿,对生活才不会有过分的苛求哩。日子过得焦苦点、紧巴点又怕什么呢?只要太平,就有盼头!因为咱们素来坚信:人嘛,只要踏实肯干,该有的,慢慢地总是会有的。

  太平是百姓对生活的唯一企求。然而天可怜见,就这唯一的、也是最起码的企求,其实也根本不在百姓们力所能及、可以自主争取的范围之内。太不太平,又岂是我们做百姓的说了算的?我们只得寄希望于朝廷和天子的恩赐,谁做到了,我们还顶礼膜拜地尊崇谁为圣主明君——可是小福祺,你看三皇五帝到如今,真能称得上圣主的天子,又能有几人?

  其时,大唐王朝已在风风雨雨中走过了二百五十多个年头,曾有过“贞观之治”、“开元盛世”这种国富民强、四方来朝的辉煌与风光;后来中途虽然经历了八年的“安史之乱”,又有南诏国(大理国的前身)、吐蕃(松赞干布创立的藏族古王国)、回鹘(北方及西北少数民族王国)不断地在西部、北部边界寻畔滋事、挑起战争,却也依然能有“元和中兴”、“会昌中兴”和“大中之治”这样的盛世年景。也正因为如此,如我祖父这等的平头百姓,对未来的生活能否继续得以太平,从来就没有产生过丝毫的怀疑,他们总以为“任尔风吹浪打,我自岿然不动”,自己所生活的大唐王朝,必定将是一个不朽的传奇。

  但是,正如人终归会有一死一样,这世间,哪儿可能会有永恒存在的事物?所谓“水满则溢、月盈则亏”,万事万物,原本就各有各的气数和寿命。而大唐王朝也到底不能逃脱这一必然规律。毕竟在这业已走过的二百五十多个年头里,积累的绝对不是只有财富和荣耀,与此同时,也累聚了太多的缺失和错误;致命的是时代总在不停地变化,人更是在变化,当唐太宗的子孙们远离马背,从深宫重闱里口含金钥匙、泡着蜜糖水一路摇晃着走上帝位时,又怎么可能还和太宗这位从枪林矢雨里趟过来的天子一样,懂得江山社稷的来之不易,懂得珍重和爱惜黎民苍生,懂得“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呢?同样,当朝廷上下的文臣武将、各级官吏,因为富足、安逸、舒适的生活而逐渐变得胆怯、懒惰、奢靡、贪婪、肤浅、浮躁之时,又剩几人,还能牢记住居安思危的忠告训诫呢?于是,这日积月累下的太多缺失和错误,便终归得不到及时的纠正和改进,反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地放大、演化,成为了足于使王朝走向灭顶之灾的巨大隐患。

  也因此,太平这东西,从来便是说来容易做来难;它必定需要上上下下所有人同心协力、付出心血去创造、去构筑、去维护,才有可能获得。而大唐王朝自天子到臣工,乃至许多普通百姓都沉湎于温柔乡里不能自拔,整个王朝完全已沦落成一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中看不中用的“过时柿子”时,再妄说太平,又从何谈起呢?
  “过时柿子”是经不起任何磕碰的,终于,在几番碰撞之后,大唐王朝很快走上了末落之路,并如同一架失去驾驭的马车一样,往着深渊处一路狂奔而去了——到今天,那一切曾经的太平盛世,则早已经成为了昨日黄花,化作只得在书页纸面上、戏剧唱词里歌功颂德的千古绝唱了……
  我们的故事,就从大唐王朝的乾符元年(公元874年)说起吧。
  日期:2012-05-21 20:54:18
  乾符元年(公元874年)注定是一个风云莫测、凶险密布的多难之年。就像人长得了毒疮,总归会有脓肿出头的那天一样,大唐王朝的种种败象,便是在这一年里,日益显现了出来。
  通常而言,败象似乎总是先从老天爷开始的。那一年间,老天爷就把他不愿意再继续眷顾大唐王朝的想法,淋漓尽致地表露了出来。如同在故意恶作剧一般,他先是从咸通十三年(公元872年)起,整个关(潼关)东大地,自虢州(今河南灵宝市)往东,直至大海,广袤数千里的区域里,近一年多竟不肯下一滴的雨水;待旱得沟河见底、河床龟裂、河底长出青草然后青草再枯死成黄草之后,咸通十四年(公元873年)的八月间,却又突然间没完没了地下起了大雨,仿佛囤积多日的雨水要一次性地下完,短短数日,致使黄河暴涨,冲垮堤岸,令整个河南变作一片泽国,终于把这千里区域彻底地搞得田荒地白、颗粒无收了。

  唉!由于这场大灾旷日持久,并遍及了大唐王朝的近半个天下,受灾的百姓数不胜数,便是想离乡背井去当那逃荒讨饭的流民,都没地方可去了。初时大家还能靠揪树叶、挖野菜,熬油刮脂地苦捱日月;后来树叶没了剥树皮、野菜没了挖草根,再后来,就只有拿观音土垫饥了……但观音土又岂是能吃的物什?骗过了肚皮骗不过命,哽着喉咙咽下去,仿佛远离了饥饿,实则却逼近了死亡。为了能够活下去,许多地方甚至都出现了“易子而食”这一令人闻之色变的悲惨境状。

  但是,就在我祖父这等灾民为混一口吃食而愁肠百结、一筹莫展,眼巴巴地盼望着朝廷能放粮赈灾,救自己于水火之时,接到的,却是一纸公文,只说当年的田租赋税,较去年要再涨一成。
  这不要了卿命吗,自己连能否活到明天都是大问题了,还从哪儿搞这“较去年再涨一成”的田租赋税来?
  然而有了皇令圣谕,各州、县的大小官吏们就有恃无恐了。在他们眼里,百姓是什么?百姓是一座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矿,只要去挖,总是会有的;更是一群可以随意宰割的羊,奉献着骨肉,却从来只会哭泣不会反抗。所以,受没受灾,历来仿佛只是百姓的事;受灾之后百姓要怎样才能活,那更得看百姓自己的造化,和他们才不相干哩;管你路有冻死骨,朱门依然酒肉香。而他们的说法绝对冠冕:“砍头莫怨刽子手”,收缴赋税那是他们的差事,他们也承受着上锋的层层压力,只有完成示令才能换回俸禄粮饷来养家活口,你要硬说交不上,那不是想砸他们的饭碗?不好意思,他们只好动粗的了。于是,常常就能见到有一大帮子酷吏,揎拳捋袖、气势汹汹、虎狼一般地上门,翻箱倒柜、上房揭瓦,什么值钱拿什么;像样的东西抢光了,就锅砸了卖废铁,裤子剥下卖破布;实在没东西可拿了,便拿人去顶,大丫头不够抢二丫头,二丫头不够抢三丫头,抢完三丫头要是还不够,那孩子他娘也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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