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计师的浮生六记》
第9节

作者: 马云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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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来了之后的第一天就遭遇了不快。先是我的leader带给我的直接冲击,她简直像是吉祥女的干妹子,说话做事刻薄猥琐,十分不大气(后来我才发现,该公司很多这样的leader都像是吉祥女的干妹子或干弟弟,这样的情景让我很敬佩,觉得她能从社会上招募到这样一批和她志同道合的同志,实属不易,也算是慧眼如炬。)其次是点别的事情。我当时进来的时候被印度人告知这个职位相当重要(当然从offer上不太看得出来这一点,上面列示的薪水没比别人高多少,此外,offer上也没注明“该职位极为重要”的字样。),但后来从同事们的态度上看,这个职位不但不重要,简直是相当讨人厌,因为我们简直就像是公司专门派来给大家捣乱的。后来我反省自己,庆幸自己当时学了一点韬光养晦,厚德载物,所以人缘还不错,自己本身不太招人讨厌,不然也许会被无数同事诅咒。如果该同事是来自川滇的苗裔,还可能会被下蛊什么的。公司给我配了一台笔记本电脑,但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原因有两点,第一点是这台电脑简直太老了,对于它的年龄,我绝对充满敬意,简直可以用德高望重来形容,我甚至怀疑此台电脑是用一台486改装的。后来和美国来的审计师一起做项目,简直把我的脸都丢尽了,人家一张working paper 都快做完了,我才刚刚开机。我心里不平衡却只能自己调节,只好心中暗自安慰自己这台电脑可以当在座所有同事电脑的祖宗,但当人家的祖宗也没什么好处,这样的电脑应该陈列在博物馆里,我却要靠它来冲锋陷阵,这电脑早就到了退休的年龄,却还要吱吱呀呀的工作,想必心里也很悲愤,所以常常用停机来表示抗议,也不管我当时正在干什么,有没有保存。所以后来我养成了习惯,平均每敲5个字就要点一下保存;第二点是它连个电池都没有,这其实也不要紧,可是它连电源也没有,这就产生了一点技术问题,如果没有电源,这台电脑和一块板砖也没什么区别,要是赶上打架,可能还没有板砖好用。所以刚开始的一周我不得不和另外一位同事合用一个电源,我工作的时候她可以继续工作,但是如果她的电池没了电,那我只好休息。那位同事的好心肠我至今心存感激,但是对这个破公司则有一肚子的愤懑。他们指望我冲锋陷阵,却只给我配了一把木枪,而且连枪栓都没有。

  开始的两周我过得非常的狼狈。我们team所有的人全都在这个公司任职经年,对流程熟悉的程度简直和我不在一个层面上。我的领导在指导我工作的时候充分彰显了审计师的独立性,只是让我独立地去摸索,这样的指导方法让我很小人地怀疑她在耍我。我还记得第一阶段工作完成之后,她很轻松地向我解释说,当时给我那么多的工作是想考察一下我的工作能力,看看我承受压力的能力强不强,现在看来我的能力还不错。我对这一点深表怀疑。遥想我若生于两汉三国,身为一名小兵,却被派出去和关羽单挑,事后也可以解释为在考察我承受压力的能力,但是此时我很可能已经是一堆肉酱了,你纵算把这堆肉酱夸成三国间第一猛将,它也只是一堆肉酱而已。

  现在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很多不愉快的细节我不想再去回忆。它们都是我记忆中一根根小小的毛刺,构成不了致命的伤害,却会不时地刺痛我,让我意识到他们曾经的存在。我对于工作上的严格要求从不反对,但却对没有人情味的,苛刻的挑剔感到深深的厌倦。我们领导在工作中常常专程致电我,质疑我的却是:为什么那么爱用定冠词‘the’” 之类的问题,对于这样的问题我常常无言以对,但沉默往往却被理解为无声的反抗,于是她的语气更加严厉:“说话,为什么?”这个时候我常常心中热情地问候她的直系亲属,可是现实中我不得不谦卑地说:“对不起,我下次改正。”眼前这幅景象还可以幻化成一幅漫画,委屈的小马化身成为两个人,其中一人谦卑地低头认错,另一人却一记劈空掌打过去。我从来没觉得爱用定冠词也能成为我道歉的理由,但是面对严酷的生活,我还是选择了屈服。这是我毕业以后人生之于我的第二个教训,那就是选择工作的时候,你要跟随的领导其实是你需要考虑的第一要素,公司多么声名赫赫,除了满足一下自己的虚荣心,其实和自己的前途关系不大。就算你供职于天下第一的公司,你每天如沐春风还是战战兢兢地活着才是决定你去留的关键因素。(这个理论对于婚姻也是如此。记得有一次看中国式离婚的作者王海鸰的访谈节目,她谈到婚姻的时候也是这个观点,那就是你配偶给你带来的虚荣心上的满足不能成为你维系婚姻的关键要素,她/他是否在个性上适合你才是最需考虑的一点。)

  在火车驴拉的近一年是我在专业上的成熟期。谈到这点我要客观地感谢一下我的领导,如果不是她不近人情的重压,可能我的潜能也无从释放。在这里我还要抒发一点自己的人生感悟。这是自己的亲身体会,那就是量变确实可以引起质变。我在大学时期苦练英语口语,每天坚持收听敌台--其实不是,是那个很有名的VOA(美国之音)。开始的时候一听就困,简直百试不爽,后来我还推荐家祖听这个治疗老年性失眠。还好我做事比较有韧性,坚持了下来。积极的结果就是,在某一天,我忽然开了窍,觉得忽然之间,七七八八的能听懂了,这是我第一次体会顿悟的喜悦。第二次就是在这里,Jason兄在的一段时间里还能罩着我,他走了之后我简直成了寄人篱下的孤儿。我不属于任何一个业务部门,领导有等于无,不要说无微不至的关心,她对我连基本的业务指导也没有,工作本身繁重枯燥,自己看不到任何未来。幸好当时还有很多朋友在我身边听我发牢骚。但是我后来发觉自己在这重重重压之下,居然没有崩溃,而且自己还能体会到专业上的长进。这是我第二次体会量变引起质变的喜悦,也是支持我没有半途而废,落荒而逃的直接原因。

  4)战略性撤退
  那年冬天我第一次在公司里看到K记的兄弟们,火车驴拉是K记的大客户,因此派来了一个很大的team。 为首的是一位温文尔雅的长兄,有一个好听的名字,读音和中国四大美女里出塞的那位一模一样。说句实话看到他们我心里有点羡艳,因为他们呈现给我的形象和我心里专业人士的形象十分相符,每一位都衣着光鲜,态度专注,笑容谦和,不时还低声交换一下意见。我当时想,这才是我一直以来所向往的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下工作,我可以体会到满满而溢的自尊。等他们结束审计要撤回北京的时候,我竟然真切地体会到了一阵悲凉,好像一个小孩子看着一盒装满好吃糖果的漂亮盒子被人抱走了。

  当然他们呈现出来的整体形象和firm的风格有关。D记在这方面要求宽松很多,当时审计部的同事下客户都穿得很休闲。很多姐妹平时连续熬夜,顾不上理云鬓、贴花黄,形象本来已经打了折扣,再穿一件脏兮兮的外套,看上去实在很难令人敬佩。当时我有个朋友在一家日资企业工作,某次和我聊天,公然诋毁D记的审计师,说那天公司进来一帮蓬头垢面,目光呆滞的男女青年,一位女青年的毛衣上竟然都是线头(我的这个朋友天生有点色弱,但是这样的细节都看得如此清楚,也真是难为他。)如若不是该批男女青年纷纷从包里掏出一个笔记本电脑,他会认定这帮人是装修公司的。说到这里要追忆两位天财的师姐,有一位当年曾是很多兄弟的偶像,(至少是我们宿舍的偶像。)该师姐步履轻盈、长发飘飘地走过操场时,很容易让人想到:“美好”两个字。可是在D记被折磨经年,我再见到她的时候,她已经变得惊人的瘦,眼睛就显得格外的大,很有点指环王里那个小精灵的风采。她每天都脸色苍白,眼睛却通红,我每次和她擦肩而过,都要屏住呼吸,生怕她一下子飘走。每当我看到她飘飘荡荡地走过来走过去的时候,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起:“独立寒秋”这个词,觉得她此时的身形与这句诗的意境相仿佛。后来该师姐跳了槽,和先生比翼双飞去了上海。衷心祝愿她能找回昔日的美好,继续在街上风姿绰约地行走。另一位和我相熟,我俩交情一直不错。该师姐五官精致,娇小得像个洋娃娃。坐在椅子上的时候,两腿往往够不着地,只好在空中荡来荡去。我一想起她,总能回忆起这样一幅画面,微风的午后,我们坐在学生会里闲扯,我说的每一句话她都报以狂笑,两条腿不停地荡来荡去。那个时候周围很安静,校园里的花开了,太阳暖得醉人,清爽的笑声可以飘得很远。后来我们在D记重逢,她却行色匆匆,满面倦色。脸上只有豆豆,没有了笑容。回忆到这里悲愤地声讨一下四大对大好青年的摧残,简直是铁剑无情催人老,辣手摧花任飘零。(歪诗歪诗。)

  当然,K记的审计师也有一点点缺憾,那就是当时他们携带的笔记本五花八门,显得不太专业。还记得来火车驴拉的team里有个清华毕业的小妹子,长的小巧玲珑的,简直可以捧在手里,但是却举着一个硕大无比的康柏,这样鲜明的对比真是令人目瞪口呆。据我观察,他们的装备长枪短炮,各不相同,分别有汉阳造、老炮筒、快慢机、三八大盖和AK47。 这是他们带给我美好印象里唯一的一点瑕疵。后来K记知耻后勇,等我进去的时候已经换成了清一色的富士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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