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以后,我每天都在寻找机会逃跑,虽然我压根儿不知道跑出去之后该到哪里去。
红梅阿姨虽然病着,可每天还是来看我,有一次,我趁她不注意就跑了出去,我看到她为了抓我,一踉跄摔倒在地,可我就是不停下,我就是一路跑了出去。
跑出去之后,我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反正就是一直跑,一直跑。
跑了一天,我跑到了县城里,在那里饿的够呛,看到路边有卖包子的,实在饿极了,伸手抢了一个就跑……现在想想,那时候我真是混蛋,什么坏事都干了!
两天之后,我被人给带到了派出所,一进派出所就看见了红梅阿姨和雷大爷他们,我浑身脏兮兮的,像个要饭的,红梅阿姨也不在乎,一把就抱住了我,她呜呜地哭,她说你爸你妈要是见到你这样该多心疼!你怎么就这么不听话呢?那是我第一次看见她哭,后来听雷大爷他们说,这也是他们见到她为数不多的一次流泪,红梅阿姨很刚强,很少掉眼泪。
我跟她回到小院后,就真正消停了,他们以为是红梅阿姨把我感动了,其实不是,是我发现离开小院后我的日子实在不好过,那种颠沛流离、食不果腹的日子实在太惨了,我不想再过那种日子。
但是他们不知道,他们还是对我好,好得特别过分,好得让我都觉得不好意思了。可能人总得经历过一些事情之后,才能懂得珍惜吧?说实话,从外面流浪回来之后,我开始认真地看待他们了。我发现雷大爷虽然脾气大,但他对人是真的好;欧阳伯伯虽然话不多,但他总是能给人开导,让人放松一些、开心一些……当然,对我最好的还是红梅阿姨,她让我和她睡一个房间,我夜里蹬被,几次看见她给我盖被,我想我的亲妈妈也不过如此了吧?
后来,我放松下来,开始和他们和睦相处。
我记得有一次我问欧阳伯伯,我的爸爸妈妈到底在哪里?他说,他们在天上,我就老是抬头看天,天那么高,我怎么才能飞上去找他们呢?
那时候我就觉得,我离我的爸爸妈妈太远太远了!
我挺羡慕风筝的,风筝可以飞上天,它可以和我的爸爸妈妈对话。红梅阿姨发现我老是抬头看天,就问我在看什么?我说我在看风筝,我说我也想要一个风筝。结果当天下午,红梅阿姨就弄来了一大堆做风筝的东西,她说浩天咱们亲自动手来做一个风筝吧?你喜欢什么样子的?是小燕子,还是大蝴蝶?我特别坏,我说,我要毛毛虫!哇,毛毛虫,那叫好几十双脚啊!可红梅阿姨不觉的烦,她乐坏了,她说行,咱就做毛毛虫!她还是第一次见我跟她说话呢!她开心地坐在地上,跟我一起做风筝,她一边做风筝还一边给我将风筝的来历,她说风筝这种东西是很有意味
的,可以代表我们的思念!
说了这话,她又教我一个办法,她说浩天,我知道你想你的爸爸妈妈,其实我们有一个方法可以让你和爸爸妈妈对话,我们把你想对爸爸妈妈说的话写在风筝上,你的爸爸妈妈在天上看到了风筝,就知道了你的话,他们也会用另一种方式把对你的思念写给你的。
我相信了!
我说那咱们快点做吧,我要写信!
就这样,我们做出了第一个风筝,当然,为了节省时间,我主动提出来不做毛毛虫,改做大蝴蝶了。蝴蝶很好做,一会儿就做出来了。我在蝴蝶的翅膀上写上了“爸爸妈妈,我想你们!”然后就和红梅阿姨一起去江边放风筝。
风筝飞得好远好远,远得都看不到了。
我说红梅阿姨,我爸爸妈妈会给我回信吗?她说会,你今天晚上就一定可以收到他们的回信!
晚上,我一直不肯睡觉,红梅阿姨知道我在等他们的信。她说浩天你相信阿姨,再过一分钟,你的信就到了。
话音还没落,就听窗外啪嗒一声,我一下子就坐了起来,紧张极了,红梅阿姨说快呀,赶紧出去,一定是你的信!
我嗖地一下从床上跳了出去,就看见窗根儿下面躺着一封信,信是用牛皮纸折叠着的,上面写着:浩天,爸爸妈妈很想你!你要听话,好好生活!爸爸妈妈会一直陪着你!
我根本没看见送信的“天使”正趴在房顶偷着瞧,我就抓着那封信开心地叫,我喊着:红梅阿姨,是我爸爸妈妈的信!我收到回信啦!哈哈!
我抓着信跑回屋,我看到红梅阿姨微笑的脸。我从没想过,这是他们做的戏,为了给我投信,雷大爷从房顶下来的时候被砖头划伤了腿,他走路一瘸一拐,却笑嘻嘻的,他觉得这腿伤得值!
从那以后,我每个月都会收到一封爸爸妈妈的信,我觉得爸爸妈妈一直就在我身边,我相信他们虽然在天上,可他们会陪着我,陪我一辈子……因为有了这种期待,我相信自己不是被抛弃的,我甚至可以很骄傲地站在那些嘲笑我的孩子面前说:我的爸爸妈妈每个月都会给我写信的,我不是野孩子……
“这事持续了很多年,他们以为我不知道,还在每年每月重复着做,直到我上了初中,有一次在欧阳伯伯的屋里发现了和我的信一样的牛皮纸……”于浩天说到这儿,笑了,道:“可我那时候长大了,我明白他们的苦心,我很感动,是真的感动……我还是会和红梅阿姨一起去放风筝,那里有她的关爱,还有一份期待!……其实,小好,我想告诉你,红梅阿姨对于我,真的不仅仅是一个长辈,更是一个最窝心的母亲。是她温暖了我的心,让我相信,我是一个有爱的孩子!……就这一点,她在我的心里重于一切!”
周小好吸了吸鼻子,眼眶红了。
“她虽然离开了,但我还是会像小时候一样,坚信她会一直陪着我,她永远都在我的心里……”于浩天说完这句话,眼眶也红了。他掩饰性地低下头,呷了一口茶,他的神态令周小好愧疚。
周小好很想跟他说点什么,但她竟一句都说不出来。
她意外地听到了这样一个故事,她知道于浩天是孤儿,她也知道他是孙红梅的儿子,但她不曾知道,在他们之间发生过多少感人的故事,这点点滴滴足以支撑起一份浩大的无可比拟的情感。她在此刻终于懂得了深淀在于浩天心中的那份沉痛的思念,她有什么理由说于浩天冷静,抑或没有情感呢?她觉得很惭愧,她听懂了于浩天对孙红梅的感情。这样的一份感情,孙红梅死了,于浩天怎么会不难过呢?而她周小好,又怎么能说他不难过呢?
周小好想跟于浩天说句道歉的话,可是于浩天的表情还是那么平静,他再抬起头的时候,眼眶已经恢复了常态,他看向周小好的目光里,显然没有任何责怪的意思。
“我知道,你大概觉得我太冷漠,”于浩天看着她的眼睛,
继续说道:“不过,我和你不一样,我是在小院里长大的。从我懂事那天开始,我就知道,我身上已经在担有一份责任了,这份责任源自一份感恩。如果没有他们,就没有我的今天!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责任,我现在的责任就是照顾好小院里的每一个老人。从几年前,小院里陆续有老人去世,我就已经开始承受并且面对这样一个现实:那就是小院里的这些亲人将会一个一个地离去,他们已经老了,死亡是必经之路,这种离别,对于死去的人并不是一种痛苦,对活着的人,才是真正的痛苦。可是我们必须得坚强,即使心里难过,也得坚持下去,因为责任还没有完。有时候,我甚至想,也许这就是老天安排我来到小院的原因吧……”
周小好看着于浩天平静的面容,她忽然就明白了他为什么会拒绝舅舅王强的高薪重职,宁可忍受创业的艰难,也要守着自己的一家小公司。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最大限度地安排时间、精力和薪水。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那间小院,为了小院里住着的那些老人。他不是把这些看成是强加给他的义务,他把这一切视作理所当然,就像儿女一定会照顾自己的父母,就像子民一定会守护自己的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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