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1-06-02 08:43:04
5.小院里安静异常。
月光如水,透过大槐树,月亮光芒星星点点地撒播到地面
上,像揉碎的银子,透着闪亮的光华。
雷声大一个人坐在院子里,他出神地看着孙红梅的房间,那房间里再没有昏黄的灯光,再也传不出吭吭的织布声了。
他叼起了烟袋锅,费了很大的劲才算把烟点着,他吧嗒吧嗒嘴,那烟便慢慢地升腾出一缕缕的白色烟雾,像纠缠着无数的心事一样在空气中慢慢散布……
但雷声大的嘴里却全没滋味。
他意外地发现,他的味觉失灵了。
怎么就会失灵了呢?他尝不出烟的味道了。他把烟袋锅端到眼前看了看,又放在鼻子上嗅了嗅,他想,一定是烟出了问题,他把烟弄灭了,把里边的烟叶扣到了小桌上,他懒得再去品里边的味道,他想这破烟,不抽又能咋着?
雷声大抬腿走向孙红梅的房间。
他把门打开了,啪嗒一声拉开了灯。房间里顿时亮了起来。他环视了一圈,仍是孙红梅在的时候的样子,他点点头,觉得舒服多了,然后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把房门轻轻地关上,这个动作做的轻柔极了,就像从前一样,他生怕做的猛了再惊到孙红梅。
他退了出去,然后回到院子里,再次坐在大槐树下,他看着那个房间里亮着的昏黄的灯光,觉得心里稳了。他想,看看,那屋子还在,那灯还在,那一切都还在!
就这样,他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的大槐树下,一坐就是一宿。
日期:2011-06-02 08:48:14
(六)
1.雷声大病了。
七十多岁的雷声大第一次病得连床都起不来,他蔫得像霜打的茄子,如果不是大郭和老米,他恐怕连睁眼睛的力气都没了。他一直在发高烧,烧得糊里糊涂,梦里一会是葛非,一会是孙红梅,一会又是欧阳林海,一会又是大山子……他反反复复地说着一句话:你们不够意思!你们把我给撇下啦!
大郭和老米心里难受极了,他们和雷声大在一起几十年了,枪林弹雨都闯过,小院里天灾人祸也都一起经历过,雷声大从未像今天这样,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突然病了,病得让人心碎。
大郭熬好了粥,盛了两碗,一碗给雷声大,一碗给欧阳林海。小院里一下子出了两个病人,他和老米责无旁贷。
老米刚刚给雷声大吃了药,又用酒擦了全身,雷声大的烧似
乎降了些,但人还是浑浑噩噩的,老像是在梦里始终醒不过来似的。老米把雷声大扶正了起来,让他靠在床头的枕头上,他端着粥,拿汤匙舀了一小勺,放在嘴边轻轻地吹,吹到感觉凉了,才送到雷声大的嘴边。他原就不爱说话,眼下话就更少,他只管让雷声大张嘴。他象征性地自己先张圆了嘴,“啊”了一声,那意思就是让雷声大学他,也张开嘴,可雷声大闭着眼睛,人像被掏空了似的,就是没知觉。老米有些急了,把碗往桌子上一放,伸手去拽雷声大的下巴,把他的下巴拉开了,嘴也就张开了,他把粥往雷声大嘴里一送,再用力地往上一合,那口粥就算是送进去了,但让他没想到的是,那粥很快就顺着雷声大的嘴角往外淌,一淌就淌了满脖子。
老米这一看可急了,拿了毛巾去擦,边擦边难过,他忍不住说道:“首长,我知道你难受,可你也不能这么作践自己……你这么着,我们可咋办?”说了这话,老米的眼圈红了。他是雷声大一手带出来的兵,在他心里,雷声大是他永远的首长,是他永远敬重的人。他心知雷声大心里的苦,他又何尝不苦。依他们的年纪,最怕的就是目睹身边人一个个离去,对于死亡和疾病,他们的心其实是最脆弱的。
可雷声大就像是没听到,他脑子里浑浆浆的,一会儿黑天一会儿白天,他找不着自己了……
老米这样照顾着雷声大,那边的大郭也在照顾着欧阳林海。
欧阳林海的状态实在令人堪忧,他脸部已经严重歪斜,嘴斜眼歪,整个面部肌肉都在毫无意识地抽搐着。他认不得大郭,大郭却是一勺勺地喂他喝粥,边喂他边说道:“哎,好,多吃点啊,老雷也喝粥呢,跟你的一样。今天他好些了,昨天晚上烧的都快抽过去了,我和老米吓得够呛。那天一大早就看他一个人坐在院里,还以为他是刚起来,谁知道他坐了一宿……身上全是露水,人就耷拉个脑袋,一动不动,我再一摸,好家伙,那脑袋烫的……哎,慢点,你看,都流出来了……来,吃口菜!……你别
担心啊,有我和老米呢,老雷不会有事的,放心!没事!”
欧阳林海的视线就瞄着眼前的一片,似乎没有焦点,又似乎是在瞅着什么,这让大郭心里也犯了酸,他想着以前英姿焕发、文气诹诹的欧阳林海,眼下只剩得这样一副没了魂灵的皮囊,那么清高自傲的一个人却得依靠别人的照顾来生活,这不知该是多么大的一种悲哀啊!
大郭喂着他的时候,眼眶不自觉地就湿了,他用力地擦了擦,抽了抽鼻子,又继续喂了起来,边喂边说:“你多吃点,吃得饱饱的,吃饱了咱就看老雷去!”
雷声大睡着了,他隐隐地就象回到了从前。
似乎也是这样一个浑浑恶恶的夜晚,也是这样一个高烧不退的子夜。
他的额头上放着一个湿漉漉的毛巾,毛巾被拿下去了,过了片刻,又换上一个湿漉漉的毛巾,他迷迷糊糊地嘟哝着“水……水……”然后就隐隐感觉到有一双温暖的手把他的头扶了起来,然后有一股清冽的甘泉般的水润进他的喉咙,他慢慢地睁开了眼睛,依稀看到一张明艳的笑脸,“红梅?……”雷声大嗓子里咕噜了这么一声,孙红梅冲他笑了笑,又把他的头平稳地放到枕头上,伸出手摸摸他的额头,又把那手放到自己的额头上试了试……
然后就是大山子,那么哭天抢地似地扑通一下子跪到了床前,“首长!首长!都是我!都是我!我要是不跑,你就不会这样……”然后是噼里啪啦打耳光的声音。
“奶奶个熊!你干屁?!”雷声大尽管虚弱,却仍是训他。
“首长!我再也不当逃兵了!你打我吧!你打我……”林大山抓着雷声大的手用力地往自己脸上掴。
雷声大使劲把手抽了回来,他这一动就觉得下身疼得厉害,他虚弱地骂道:“姥姥的,出了啥事?”
孙红梅只是按了按他的肩膀,道:“老雷,你躺下,好好歇着……”
那是在朝鲜战争结束的二十年后的又一场战争,林大山作为新兵蛋子,从未上过战场,一上战场又是在那么恶劣的环境下。炎热的空气,灼热的地面,穷凶极恶的敌人,为了不让自己虚脱,每个兵都不得不脱光了衣服,赤身裸体地匍匐在草丛里,蚊子苍蝇嘤嘤地绕着飞,似乎他们不再是生龙活虎的兵,而是一具具即将死去的尸体……那种滋味是林大山这辈子都无法想像和忍受的。新兵蛋子林大山崩溃了,他在战场上打了摆子,他已经分不清东南西北,他只想离开这里,只想回到祖国回到家,他疯了般地冲了出去,险些成为敌人刺刀下的小鬼,若不是雷声大,此刻躺在病床上的恐怕就是林大山了。作为一个副团长,当时因为特殊情况而与大部队失散了,他身边只剩下了几个兵,他们全都赤身裸体着,他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可是雷声大坚信他们会活下来,他一直鼓励他们,说只要你信你会活着走出去,你就一定会活下去……话正说到这里,他就看到了已经快要疯掉的林大山疯狂地跑了出去,为了勤务兵林大山,雷声大毫不犹豫地冲了过去,就在此时,他们遇到了敌兵,经历了一场殊死搏斗的肉搏战后,雷声大被敌人一刺刀刺中了下身,其中一个睾丸被刺掉,险些一命呜呼。
三分钟之后,他们得到了部队的救援,雷声大千疮百孔地被送回了驻地……
躺了七天七夜,与死神擦肩而过,他听到了孙红梅的声音:雷声大,你回来,你答应了葛非要照顾我……你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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