耐人寻味的是,在此期间张居正探视先帝的陵墓,回京后又告病休息,待他回朝后风云突变,传送内阁的圣旨是由他亲自启封的。
炎炎六月,诸大臣一行来到会极门,听传诏旨,高拱还沉浸在无尽的喜悦中,以为这是宣布逐走冯保的圣旨,嘱告同僚们看一场好戏。
太监王蓁已捧圣旨出来,文武百官下跪接旨。
只听得王蓁说:“张老先生接旨!”
高拱是元辅竟然没让他接旨,高阁老已感到大事不妙。愈往下听,愈觉得蹊跷。
王蓁面对百官,高声念道:
“皇后懿旨、皇贵妃令旨、皇帝圣旨:说与内阁、五府、六部等衙门官员,大行皇帝宾天先一日,召内阁三臣在御榻前,同我母子三人亲受遗嘱。东宫年小,要你们辅佐。今有大学士高拱专权擅政,把朝廷威福都强夺自专,通不许皇帝主管。不知他要何为?我母子三人惊惧不宁。高拱便著回籍闲住,不许停留。大臣受国家厚恩,当思竭忠报主,不得阿附权臣,蔑视幼主。今后都要洗心涤虑,用心办事。钦此。”
高拱听完圣旨顿时浑身瘫软,直冒冷汗,“面色如死灰,汗陡下如雨”,久久伏地不起。
多亏在一旁的张居正把他从地扶起,又找了两个小官扶携高拱出去。
这真是一个戏剧性的收场!信誓旦旦要驱逐冯太监的高拱,最终自己反被缇骑赶出京城,踉跄而去。
圣旨不仅将高拱就地罢职,立即发回原籍,还容不得他片刻停留,以致高拱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就被赶出京城。此种迅雷不及掩耳的变化,正反映出皇帝母子"惊惧不宁"的心态。
虽然史书有冯保居奸,张居正与阉人勾结的种种责难,但高拱急于扩展自己的权力,无所顾忌而导致出言不逊引发祸事也是不容置疑的。
而明末清初的学者陶子师却言:“冯保之逐新郑,其谋全出华亭,江陵特与闻耳。”也就是说是徐阶背后出谋划策,指使冯保驱逐高拱,张居正事后才听说而已。
真可谓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日期:2012-07-21 16:26:40
一个身负重任的顾命大臣何以如此失算,顷刻间落荒而逃?我们还原当时的历史场景,来看看时人是如何评断这一突发事件的。
一种观点认为;万历皇帝年幼失怙,一直担忧大权旁落,故而最忌大臣擅权,对内廷事务指手画脚,蔑视皇权。高拱此时弄权,整治司礼监,定然引得内猜外疑,惹祸上身。
第二种观点认为:高拱不惧个人安危,开诚布公,防备宦官专权,实乃社稷肱骨之臣,何以如此狼狈?这与高拱性格上的刚愎自用,持论偏激有关。
第三种观点认为:在高拱陷于猜忌之时,张居正若能摒弃旧怨,从中调停,平息这场风波并不是难事。
以谈迁为代表的论者认为:宫府本应一体,皇帝年幼,各方面倚靠宦官实乃常情,身为内阁应该沉心静气暗加查访,待抓住实证可一举剿灭其党羽之时再行纠劾,不宜匆促行事。高拱初政不失为社稷之臣,但不久就与张居正为敌,同室操戈,四面出击,失去自己的得力盟友,怎能不遭人嫉恨。
从这些评论来看,有为张居正辩解的,有为高拱开脱的,也有各打五十大板的,但对高拱的刚愎、偏激,自毁毁人都有所批评。
细节决定成败。
在历史发展的关键时刻,较量双方的任何失误都会酿成不可挽回的损失,何况这是高拱自己给对手提供的口实。令高拱始料不及的是,事与愿违,一次失误促成了张居正的上台,从此结束了内阁中的明争暗斗。 从嘉靖中叶以来内阁的内讧已持续了三十多年,从历史上看,在重臣之间发生的相互争斗,临到皇权交接之际,往往会发展成相互仇杀,发生流血事件;而隆庆、万历之际的因缘际会,却造就了一场不流血的政变,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明史大师孟森就曾感叹:高拱扼徐阶,居正倾高拱,三人皆良相,而恩怨权势之间相轧如此。
晚明政坛波诡云谲、微妙多变,张居正在每次激烈搏斗的重大战役中,都能站稳脚跟,屡战不殆。
复杂的政治斗争当然不能简单地以道德论事,权位交错,政见分歧,利益冲突,一旦难以调和,便会爆发激烈的矛盾。
张居正善于估算形势变幻,斟酌得失,纵横捭阖,成为隆庆九相中,经历激荡的阁潮而笑到最后的唯一赢家。
接着,张居正为了避嫌,与高仪联名上疏,请皇后、皇贵妃、皇帝收回成命,挽留高拱:
“臣不胜战惧,不胜惶忧。臣等看得高拱历事三朝三十余年,小心谨慎,未尝有过。虽其议论侃直,外貌威严,而中实过于谨畏,临事兢慎如恐弗胜。……每惟先帝付托之重,国家忧患之殷,日夜兢兢,惟以不克负荷为惧,岂敢有一毫专权之心哉!”
他希望皇上能考虑到高拱是顾命大臣,“未有显过,遂被罢斥,传之四方,殊骇观听,亦非先帝所以付托之意也。如以申明职掌为阁臣之罪,则乞将臣等与拱一体罢斥”。
张居正的奏疏呈上后,小皇帝不同意让高拱继续留任:“卿等不可党护负国”。
第二天一早,高拱赶去辞朝。
张居正前来送别:“我为公乞恩驰驿行。”
所谓驰驿行,即高级官僚外出享受公家驿站交通的优惠特权。张居正考虑到高拱好歹也是先帝的恩师,离京时要体面一点。
高拱丝毫不领情,回绝道:“走就走,干吗还要驰驿?”
还顺便挖苦他一句:“你不能这样,难道就不怕`党护负国`之旨再出!”
张居正尴尬地回应:“老兄到底只是如此。”
就这样,高拱成为有史以来,新皇帝以最快速度被驱逐出朝的顾命大臣。他狼狈辞朝后,仓促乘一骡车离开京城,出宣武门踏上返乡的归途。
张居正望着高拱远去的背影,一股悲凉之感顿时涨满全身,在听旨之初,他或许还暗自高兴,可此时此刻,他已经说不清是喜是悲,抑或是忧?
张居正所说为高拱“乞恩驰驿行”,倒并非敷衍之词。他上疏:大学士高拱原籍河南,去京师一千五百余里,长途跋涉,实为苦难,伏望皇上垂念旧劳,特赐驰驿回籍。
这个请求很快便得到了恩准。
后世多少人为这两位具有不世出才干的能臣没有合心报国而沦为互相倾轧而扼腕叹息。更有甚者辱骂张居正背信弃义,出卖知己。
日期:2012-07-21 16:27:09
一山不容二虎。
两相失欢,关系破裂具有必然性。从根本上说,专制主义制度形成的中央集权,不可能容有二人分享大权独揽的体制。
言出法随的皇帝固然是这样,代行皇帝权力的重臣也是这样。皇帝的不理政,造成权力的真空,窥视权力者,不论是外戚还是大臣,是有野心还是有雄心,是想大展宏图还是想图谋不轨,都会卷入争夺最高权力的斗争。
高拱和张居正都是足智多谋的权臣,一元化的统治必然导致两强相争必有一伤的结果。
站在激流边,没有不湿鞋的。
他们关系的破裂并不在于见解的短长,而是势力范围的冲撞。在一个严重分裂的机构中,不论是洁身自好,还是心怀叵测,谁都无法摆脱权力争夺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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