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玫是我和毛毛的同学，我们仨运气比较好，初三那年，随机的分班也没把我们分开。毛毛是个大大咧咧的女生，我正好完全相反，而小玫却是一个相当文静甚至可以说是内向的女孩子。
　　小玫是当时公认的十大校花之一，非常漂亮。一双乌黑大眼睛，眼睛眨一眨就好像在呢喃低语；嘴角笑一笑，浅浅的酒窝便泛起，梳着一头传统的马尾辫，走起路来，辫子像是在轻快地跳舞；加上她比较早熟、身材看起来特别有曲线美。一个同学曾私下对我说：“如果这辈子能娶个小玫那样漂亮的女孩子，下辈子做牛做马都愿意了。”

　　农村的女孩子，没有好衣服打扮，更不会有化妆品，小玫的漂亮，完全是因为那种淡雅、脱俗的清纯，让人看了就会情不自禁怜爱和赞叹。
　　我去过一次她家，一个字形容：穷。破烂的墙壁上贴着几张挂历纸防风，唯一一张桌子是八仙饭桌，而最好的椅子的中央是一个大洞，坐下去要小心起身也要小心，一不留神就会勾住裤子；厨房没有装电灯，借着炉灶里的火光，做饭、炒菜，我一直纳闷：这样炒出来的菜，除了黑色还会有什么颜色？……
　　她的父母都是农民，重男轻女，头四胎却都生了女孩，直到第五胎才是“有柄的”。为了逃避计划生育的处罚，小玫的父母把刚养下的儿子和家里值钱的东西带走，四个女娃一扔，就跑到东州打工去了。小玫是大姐，照顾三个妹妹的担子，自然落在了她和她奶奶的身上。
　　我们的中学要上早课，不在校内住宿的学生凌晨5点就要起床，6点开始上课，7点吃早饭。冬天很冷，早上经常起不来，但小玫从不迟到。即使家境比较贫苦，也不管受到什么委屈，她的脸上总会挂满乐观的微笑。我们在操场上踢足球，哪怕踢得很累的时候，只要看到小玫背着书包经过，就会振作精神、勇往直前，边带球边大呼小叫吸引她的注意。还用眼睛的余光看看小玫，看她有没有朝自己看……

　　我印象最深刻的一件事情，是小玫每天带的菜（学校只负责帮学生蒸饭，不管菜），都是咸菜居多。外宿生一般是带青菜的，但小玫是个例外。饭菜的油水普遍不足，常常觉得饥饿，于是我和其他男生，中午会拿个调羹，到女生的饭盒里挑肉吃。大多时候小玫的咸菜里没有肉，久而久之，男生都不再去翻她的饭盒。而我长的身材矮小，跑不过也抢不过别人，只好等他们翻完了我再翻——结果是偶尔能翻到几块超肥的肥肉，而瘦肉早不见踪影。

　　一天，我们照例这样干，快走到小玫桌边的时候，她把饭盒往我面前一推，我看到她的脸立即变得绯红，像熟透的苹果。阿峰同学正在翻另一个饭盒，看到小玫推到我面前的饭盒后，走了过来，往里面瞅了一瞅，说了句“没肉”，就继续寻找下一个目标。这时候，我听到一句小声得不能再小声的：“肉在下面”…我拿调羹在小玫饭盒的底部，翻出了两大块瘦肉，看了看周围，没人，于是迅速把其中一块埋在我的饭底下，再用咸菜把另一块瘦肉盖上，转身就走。脸上开始一阵阵的火辣，不敢看别人、埋头吃饭。

　　小玫的成绩不是很好，语文老师阿汉会抽查背诵情况，但她基本上背不出来；数学作业也不太会做，常常下午放学后、她要温习到很晚才能回家。有一次，因为开班委会（我是副班长），我下午6点半回到教室，教室里非常寂静，只有小玫趴在桌上写作业。
　　看见我进来，她很不好意思地走过来，说“班长，这道题我想了1个多小时了，想不出来，能帮帮我吗？”我耐心地跟她一个个步骤地讲解，不停地问：“这步懂么？这个定理记得吗？”
　　她频频地点头、说“嗯”……等把问题解答完，我抬起头，伸了一个懒腰，问她：“怎么不早点回去？天都黑了！”
　　“不晚不晚，回家就要做家务了，要先完成这些作业才踏实。”
　　那天是我骑单车送她回家，她一口气给我说了很多很多，我能记住的是以下这些：

　　“等妹妹再大一些，我的成绩会好一点吧？”
　　“如果哪一天不用做家务，好好睡一觉，你说该多好。”
　　“我想有一个大房子，是那种楼房，下雨天就不担心瓦缝漏水、也不用在床上抱着个脸盆（注：农村里的贫困人家，拿脸盆装漏水是很正常的事情）睡觉了。”
　　“好想读书，我最愿意呆在教室，好亮的灯，好暖和。”
　　……
　　美丽的梦最容易破碎，小玫的读书梦还是没能实现，初三毕业后，她的爸爸不让她继续念了，不是不想让她读书，而是没钱了。
　　在学校旁边的小溪旁，我跟她说：读个中专吧？
　　她咬着草根，摇摇头。
　　“那准备干什么？”

　　小玫沉默了很久，然后回过头望着我，泪流满面，没有回答我。
　　那是我第一次跟她靠得那么近，我甚至能听到她的呼吸，闻到她身上那种幽香……很快，我去县城读高中，听人说，小玫先在家里呆了2年，等到一个妹妹也初中毕业，她就去了东州打工。而我，也开始失去了一切关于她的讯息，直到毛毛跟我发这条短信。
　　毛毛告诉我，小玫在东州的前几年，在一个手工编织厂打工，每个月500块不到，不包吃也不包住。3年前，毛毛在东州街头偶遇了小玫，“黑眼圈特别厉害，脸色很苍白，也出现好多白头发，人也瘦了。”
　　为了多赚点钱，小玫辞去了编织厂的工作，跑去了餐厅当服务员，“一个月能赚600多啦！”小玫在电话里非常开心地告诉毛毛。再后来，小玫又去做了啤酒推销员，每天傍晚到凌晨4、5点，她就穿着超短裙在大排挡的各个桌位来回穿梭，向食客推销啤酒——没有底薪，但是提成很不错，卖掉一瓶啤酒她能挣3-5毛钱。
　　为了让食客多喝啤酒，小玫有时候亲自上阵陪酒，“喝多了就到厕所扣一下喉咙，洗把脸回到餐桌继续推销、陪酒”。毛毛说，小玫告诉他，好多猥琐的男人喝着喝着就往她身上蹭，两只大手也不规矩、在她身上摸来摸去。

　　刚开始，小玫非常严厉地拒绝，或者是大骂这些猥琐的男人，但是后来她不会了、学“乖”了——骂走、赶跑了食客，不仅她的啤酒销不出去，而且大排挡的老板也威胁要炒她鱿鱼。“看在钱的份上，就忍忍，别被他们占大便宜就好”，小玫日复一日、胆颤心惊地穿梭在这些餐桌食客之中。
　　小玫那天接到家里的电话，催着她要钱，她妈妈重病了，肾病，治愈至少需要10多万。而她两天前刚把生活费留下、寄了3000块回家。那晚她喝的酒特别特别多，最后都要趴在地上爬着走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