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大学士在山海关的巡阅已经接近尾声,此后一纸长长的奏章摆在了天启的案头,辽东未来数年的命运因此而改变。
虽说孙承宗在《明史》里因与王在晋掐架而一战成名是假的,但他帝师、阁部的身份却不假,也不是吃干饭的,一身功夫也堪称了得,初来乍道之所以吃亏,那是因为对手太强,情报有误,轻敌冒进,鞍马劳顿,失眠多梦……一句话,不在状态。
在舔干伤口、擦干眼泪以后,孙阁部重新披挂上阵,在这次绝地反击大获全胜,总算是挣回了颜面,而在此次交锋中,王经略不仅输了,而且还糊里糊涂地就被温水煮了青蛙。
孙大学士获胜的法宝就是那篇绵长的调查报告,这篇传世之作有多处被载入了史册(清修《明史》),除了叙述他和王经略掐架的那段以外,至少还有两处。
一处是孙承宗阐述修筑宁远的方略,一处是孙阁部进言主战的激情文字,而这两处妙笔正是孙承宗绝地反击的主力,其内容很有针对性,进攻方向也特别明确,目标就是王在晋。
孙大学士所出的招华彩、刁钻,可谓“避实就虚”的经典。具体来说,由于王在晋是个老江湖,常在军旅、久历战阵,带兵方略、用兵策略都是轻车熟路,而且兵马钱粮、工程造办也很是精通,因此跟他扯具体的(俗称战术层面)基本没处下嘴,就好比八里铺重城的修筑问题,根本就找不到破绽,所以必须避免和他在那些“实”的方面碰撞,简而言之就是不能谈触手可及的工作。
而所谓“虚”的方面则是一些比较宏观、抽象的概念,比如预计收益、未来走势、宏伟蓝图等画饼充饥的东西,这些(俗称战略层面)王经略就不见得在行了。
王在晋是个典型、纯粹的实用主义者,他来山海关一看,士气低落、难民遍地、城墙朽坏不说还有重大隐患,这时言战显然是跟自己过不去,所以他的策略是先固守,且不轻易言战,全力确保山海关万无一失,至于什么时候收复全辽,那得等条件成熟了再说。
孙承宗跟王在晋一比就明显是个理想主义者,激情、冲动、极富煽动性,所以他极力主战,并提出不可战连守都别想,龟缩山海关是不行的,要修筑边墙也不能修在八里铺,8里太近了,200里外的宁远还差不多(注意,孙大人所要修的是一道边墙,而不是袁县令心目中的一座要塞)。
孙老师当时的指导思想是一切都要为作战而考虑,要人人言战、事事为战,大有找不到敌人创造敌人也要战的架势!
孙大学士这一手非常高明,因为虽说“虚”的东西放在眼前的山海关是没什么用处,但在北京殿前就不一样了。内阁决策全是靠奏章里的文字作为判断依据,而那些缺乏军事经验的文臣、言官又多是冲动型选手,只要看着提气就来劲,办事儿多是凭感觉。而孙大人向来也很是注重这方面,所以一回到纸面上他的状态马上就恢复了,但王在晋却并不重视这方面。先前,同在北京兵部任职期间,他们二人的办事风格和重点就呈现出了鲜明的区别。
孙承宗是天启二年二月由礼部侍郎身份入阁的,当时正值广宁大败,全辽尽失,溃兵难民云集山海关,兵部尚书张鹤鸣自请上前线视师,于是兵部中枢之地就空缺了,所以左光斗(东林党大佬)进言让孙承宗暂掌兵部,一日在内阁,一日在兵部,这样孙大学士便有了和王在晋隔天打照面的机会。
王在晋当时任兵部侍郎,然而这个侍郎非常特殊,头衔是“总理户、工、兵三部侍郎”,任务就是以户、工、兵三部极为有限的资源去满足辽东前线日益增长的物质需求(其实近乎于无限),说白了是个累死人不偿命的苦差事。
以前,王同学每天忙得不亦乐乎,而随着辽东师溃、难民遍地,王大人也身心疲惫、心力交瘁,就在此时孙大人来了,之后一切就大为改观。王大人每天都能翻翻报纸,沏沏清茶,磕磕瓜子儿什么的,还一直能混到下班,倒也清闲自在。
可时间一长王同学就有些纳闷了,心说这事情都堆成山了,可孙大人怎么就不张罗呢,他到底在搞什么名堂?于是王同学便打算去孙阁老那里仔细考察一番,最后他发现孙老师其他工作都不抓,一门心思的好像是在搞什么文学创作,每一篇奏章都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地要修改许多次,孙大人成天就忙活这个了,所以也就没功夫顾其他的了。
综上所述,论“务实”王在晋有经验、有见识,而论“就虚”孙承宗既重视、又精通,所以换个战场再捉对厮杀之时,王经略在军事上多年以来积累的精纯内力就全都被化解于无形了,反而以文字功底起家的孙老师则如鱼得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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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长编》卷十三“壬午兵部尚书王在晋言,天启二年,广宁攻陷,廷推经畧,举臣以往。众议关前欢喜岭高于城楼,贼至必凭高俯击,乃卜地于八里铺筑外城,收欢喜岭于内,锁三道关于前,而枢辅孙承宗至,则谓八里铺太近,当筑宁远、窟窿山,其规画在关门二百里外,而迄今无一砖一石之堆积也,两议俱罢。而督师王之臣,去年议筑芝麻湾,去城十九里,折衷地面亦祖臣之初说耳。”】
日期:2012-04-18 20:53:10
连载7:王经略就这样下课了
除了文笔纯熟老道外,孙老师此次绝地大反击中,还有一个稳操胜券的制胜因素,那就是天启帝。以往的奏章,文章再锦绣,文字再激扬,即便能打动廷臣,但却不一定能影响皇帝,毕竟圣心难测。但孙老师则不同,因为他不但是老师,而且是皇帝的老师,因此圣心他是一测一个准,所以这回王经略是栽定了。
孙承宗的那份传世之作安排非常巧妙,表面上一再肯定王经略在山海关的工作,比如大谈兵也调服了,马也快膘壮了,旧城也修得有次第了等等。孙老师说这么多其实是在暗示,如今的山海关已经初具规模,已经达了到一定的防御等级(可及秋防)。
不过,这番说辞背后其实是隐含了潜台词的——那就是既然山海关旧城已经“可及秋防”了,而接下来若不考虑相机进取,再画地为牢、以关固守,是不是就有几分裹足不前的嫌疑了?此外,在潜台词之后孙大人还有显台词,比如连声问罪的语句:
“……此前日经抚之罪也……此今日道将之罪也……此臣与经臣之罪也”
孙大人的意思是,先前放弃宁、前这些地方,是以前经略和巡抚的责任,而今天若是不敢出关,那可就是我和你王经略两人的罪过了!
孙老师这么说确实够狠,因为防线都可及秋防了,不出关又成了罪过,基本上就把王经略给逼上了绝路。而在这些必须的铺垫和衬托之后,孙阁老便开始切入正题了,他随后抬出了许多远景规划。
孙老师所提的这些远景规划包括了许多内容,比如中前所要据守,觉华岛上可屯兵,毛文龙须联络,蒙古部落得拉拢等等,最后孙大人还特别提示,说这些计划都要以在宁远修筑边墙为中心。
接下来,孙阁老又说,修八里铺重城的那笔银子(93万两),是不是可以重新考虑一下用途,或许可将其投资于更为长远的项目,比如“宁远之计”(整体挪移到宁远去)。
孙大人的以上种种叙述的倾向性十分明显,就是很隐晦地在说王在晋修八里铺重城是多余,应该早些考虑更为远大的计划,不考虑是有过错的(臣与经臣之罪也),这一切即是孙大人为王经略备下的温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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