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1-05-12　05:12:56

　　4.第二天一早，周小好被耀眼的阳光晃醒。
　　床上已不见了孙红梅，反倒是她竟然睡在了孙红梅的床上，还盖着孙红梅的被子。周小好左思右想也没想明白自己怎么就睡了上来，难道孙红梅竟有这么大的力气把她弄上来？
　　院子里似乎乱成了一锅粥，雷声大正掐着腰在那儿骂娘，似乎因为没人吹响晨练号，老人们乱哄哄地站在那里。
　　周小好看了看表，按说这时间大山子早该来了，她已经习惯了每天早上听着嘀嘀嗒嘀的号声起床，可是今天，是怎么了呢？
　　“奶奶个熊！这个王八羔子，竟然也敢迟到？！你们，你们！都给老子站好了，排好队，等那个混蛋小子来了，看老子不扒了他的皮！——站好了，向左、向右看齐！……”
　　雷声大吆喝着，把个队伍又很快集结了起来。

　　周小好从床上了爬了起来，出到门外，她胡乱捋了捋头发，也跟着进了队伍。她想着昨天那套军体拳还没练明白，今儿怎么着也不能荒废了。
　　她挨着孙红梅的边儿，冲她笑了笑，孙红梅也看了她一眼，会意地一笑。
　　“你怎么把我弄床上了？我还以为我梦游呢！”周小好对孙红梅小声道。
　　“不许说话！”雷声大却横空嗷了一嗓子，吓得周小好一缩脖，孙红梅瞧瞧她，忍不住乐了。周小好吐吐舌头，真就一声不吭地跟着口号行动了起来。

　　吃早饭的时候，大山子仍没有来。雷声大明显气更燥了，骂骂咧咧地，看谁都不顺眼。
　　周小好心里惦记着孙红梅的事，便凑到雷声大跟前，想跟他说说。谁知刚挨着他，雷声大就恼了，“你给我反省去，我早说过，不许说话，不许说话，你把老子的话当放屁？边儿呆着，反省去！”雷声大冲着墙角一指，脸憋得跟头牛似的。
　　周小好心里这个委屈，她狠呆呆地瞪着他，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我有话说！”“有话就说！有屁就放！”雷声大吼道。他才不管小院里还站着那二十好几个人，全都端着碗瞅他俩呢。“你！你霸道！”周小好突然就冒出这么句话来，然后，眼泪就下来了，一转头，走了。孙红梅远远地看见，急忙走了过来，她瞪了一眼雷声大，雷
　　声大没吭声，一低头就当没看见。孙红梅跟进了周小好的房间，就瞧见周小好在那儿抹眼泪。 “怎么了？又哭鼻子了？才来了几天，就哭了两回了！

　　给！”孙红梅逗着周小好，同时把手巾递了过去。“他太霸道了，他都不问情况就骂人，我长这么大都没人这样对过我，我不在这儿呆了，我要回家！”“哦，这就回家？昨天也不知道是谁跟我说的，一口一个亲奶奶，受了点气，就不要奶奶了？”“奶奶，我受不了，我真的受不了！你看，那一院的人都瞅我，我怎么了我，不就说了一句话嘛……”周小好的话音还没落，就听见院子里嗷的一声，一个女人尖利的哭声骤然响起，惊得所有人都摒住了呼吸。周小好来不及再哭，急忙和孙红梅一起站起身，向外面望去。只见一个五十岁上下的女人跌跌撞撞地冲进院来，她身后还

　　跟着已愈而立之年的一对儿女。那女人见着雷声大，一头栽了过
　　去，雷声大吓得够呛，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再一瞧那女人身后的两个人，脸上也是挂着纵横的眼泪。
　　“咋啦？啊？咋啦？”雷声大两手完全不听使唤地用力抓着那女人的胳膊，嗓子里已经破了音，他只管大声地嚷着，他隐隐觉出了问题，是天大的问题。
　　“老林他，老林他……没了！”女人哀嚎着说出这句话来。

　　“啥？你说啥？”雷声大断然没听清，他瞪着牛一样的眼睛狠狠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女人，这个和林大山过了一辈子的女人，这个被林大山叫做老婆的女人。
　　“首长，我爹他，他没了！”林大山的儿子哭着道。
　　“啥？你放屁！你他妈胡说八道！老子昨天刚训完他……”雷声大破了嗓子地喊，“人哪？咋回事？跟老子说清楚喽！”
　　孙红梅再也呆不住了，几步冲了出去，一把抓住林大山老婆的胳膊，道：“你快说，到底怎么回事？”
　　“淹死了，淹死了……”林大山的女人已经再难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她呜呜地哭着，嗓子里乱得象含着一腔粘糊糊的隔夜浆糊。
　　“淹死了？！”孙红梅愣住了。

　　突然，眼前一黑，孙红梅嘭地一声栽倒在地……
日期：2011-05-12　05:14:38

　　（八）
　　1.孙红梅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傍晚了。周小好一直守在病床前，一步都没离开。雷声大后来去了林大山的家里，看到了躺得直挺挺的林大
　　山，那么冰凉的身体，让他的心也凉透了。他想不通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说没就没了，他给他买的那个茶壶还没怎么使，他给他沏的茶还没来得及倒，他怎么就能一下子没了呢？
　　他听他的儿女说，那天早上林大山像往常一样揣着小号去小院，路过河边的时候，遇到了两个早起去上学的孩子，一个掉进了水里，林大山就跳下去救，那孩子是被救上来了，可林大山却再也没有回来。

　　雷声大打心里说了句好样的大山子，你到底还是个兵，是个见义勇为的好兵。可这句称赞说了之后，他心里却犯起了酸，他越想心里越觉得苦，越觉得苦就越不舒服，那是真真地叫一个难受、一个不情不愿啊！他知道林大山一辈子就想当英雄，就想得荣誉、得勋章，但万没想到，老了老了，还真就成了英雄了，只是这代价实在太大了，大到要用命去换。
　　雷声大憋着一口气，心事重重地进了孙红梅的病房。他看着孙红梅，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好在孙红梅经过这么多年的相处，早就知道他的为人，只是虚弱地冲他伸了伸手。雷声大咧开嘴想对她笑一下，却不料笑的模样比哭还难看。
　　他说：“红梅，你好些了没？”孙红梅点点头。他又说：“大山子那边安顿好了，你放心。”孙红梅又点点头。他再说：“那啥，你歇着，我门口呆着，你有事喊我！”说了这话，雷声大起身向外走去。孙红梅鼻子里插着氧气管，眼睛一直寻着雷声大，她说不出
　　话来，她想，自己的嗓子怎么了，怎么就说不出话了呢？周小好知道孙红梅心里急，急忙道：“奶奶，我就在你身边，你要干吗，你跟我说！”
　　孙红梅哑着嗓子摆了摆手，复又慢慢地闭上了眼睛。那一瞬，周小好隐隐地看到，孙红梅的眼角竟就流下了一滴晶莹的泪。
日期：2011-05-12　05:17:47

　　2.雷声大真正意识到生活当中少了点什么是在第二天的早上。没有了习惯听到的晨练号，没有了站在台阶上英姿飒爽的大山子。雷声大喝茶的时候再没有人给他把茶沏好，生气的时候再没有人懦懦地站在那儿听斥。当雷声大热得一脑门子汗，再把脑袋瓜子伸到水龙头下的时候，他仍然习惯喊性地喊着：“奶奶个熊，大山子，给老子把毛巾拿来！”喊完这一句，他猛地意识到，大山子再也不可能给他把毛巾拿来了，他的嘴半咧着，他突然间就觉得，自己的心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