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有自然死亡的，每一次送走他们时，活着的人都要承受一次心灵上的挫伤，这伤，用多久的时光都难愈合。眼下，他们又要开始承受新一轮的挫伤了，来自欧阳林海。

　　欧阳林海已经确诊为老年痴呆症，也许随时都可能发作。这就意味着，今天他还记得你，但很可能在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他就已经不知道你是谁了。这事情搁在雷声大的眼里，那还不如要了他的命。他不怕欧阳林海每天跟他掐，他就怕有一天欧阳林海不再记得他。他们之间还有很多事情没有说清楚，还有很多问题有待去协商。他们曾经有个误会，这误会到现在还横亘在他俩心头，谁都不敢轻易去触碰。他觉得，时间真的太短，真的不够用，欧阳怎么就得了老年痴呆？怎么可以就得了老年痴呆？

　　雷声大坐在闹市口的大马路牙子上，他一声不吭。于浩天递给他一瓶水，他拧开瓶盖，却把水倒到了嘴旁边，水沿着腮往下淌，一淌就淌了一地。
　　于浩天急忙伸手把矿泉水抢了过去。
　　雷声大又哆里哆嗦地去摸烟袋锅，烟袋锅里却没有烟丝，他有些气恼，却不知道该骂谁，嘴里咕噜了半天，但到底一个字都没发出来。
　　于浩天还从来没有见过雷声大这样，他真的有些担忧了。
　　“刚那大夫说啥来着？”雷声大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来，“他是不是说，只要咱老给他提以前的事，老让他活动脑子不得闲，他就能记住……是不是这话？”

　　于浩天仔细听着，想了想，不忍伤害雷声大的期待，他明知道这老年痴呆哪是那么容易只凭讲讲过去的事就能医得好的，但他还是点了头，他说：“是，是这话！”
　　“那行！”雷声大扑棱一下子站了起来，就像看到了曙光，就像看到了希望。他相信大夫的话不会是扯淡，他相信既然大夫这么讲了那就一定有效果，他相信凭自己一定可以医好欧阳林海，不就是讲过去的事吗？那过去的事还少？讲个一年半载没问题。
　　雷声大就这样满怀着希望握着大烟袋锅走了。他雄赳赳气昂昂，似乎又有了上战场去冲锋的精神状态，他粗拉拉的外表底下其实有颗脆弱的心。他怎么忍心就这么让和他掐了一辈子的老欧最后在糊里糊涂的状态里走完一生？
　　雷声大回到小院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大槐树荫凉下的欧阳林海。那欧阳似乎全没把得病放在心上，正饶有兴趣地听着录音机里传出来的京剧小段，咿咿呀呀的唱词引得他也跟着摇头晃脑地哼。见雷声大进来，欧阳一副爱理不理的表情，瞥了他一眼，复又继续哼唱了起来。
　　雷声大原想抢白他几句，比如“你个老东西，还挺滋润！”或者“老欧你个没长心肝的东西，都啥时候了还在这整这个玩意？”再或者“你不晓得老子最烦这哼哼唧唧的鬼东西，掐了掐了！”
　　可雷声大的这些个抢白的话到了一句也没说出来，他只是走到欧阳的面前，一屁股坐在他对面的石凳上，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眼下他什么都不想说了，也不想再去惹那老欧，即便惹他的时候其实自己心里高兴着呢。他现在不想要这样的高兴了，他现在只想就这么陪着老欧，管他爱唱京剧还是爱唱河北梆子，他就这样呆着，得了。
　　欧阳眼神瞅着别处，嗓子里跟着那调子哼，哼的还真有个味儿。那唱词记得瓷实着呢，一句都没差。两人就这么干坐着，一个眼神看着别处，一个就那么死起白赖地陪坐着。雷声大吧嗒吧嗒嘴，叼起了大旱烟袋锅，呛人的烟味就这么熏着两人，谁还都不理谁，谁还都不离谁。
　　周小好坐在孙红梅的房间里瞧着这俩人，心说怪极了。她对他们发生了什么事浑然不知，她就觉得今儿这俩人反常得很，于是就问道：“奶奶，你看他们，怎么了这是？”
　　孙红梅刚在织布机上伸了伸腰，起身，走了过来，“怎么了？”

　　“你看！他俩都坐那儿半天了，谁也不说话。以前不是老掐架吗？”
　　孙红梅听着这话，不禁也愣了，她仔细地看着那两个人，她隐隐觉出了问题。她和他们在一起呆了大半辈子，彼此之间已经熟得不能再熟，象今天这种状况，还从来没有过，即便是最初来到小院，两人针锋相对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样子的时候，他们也没有过这样的状态。她心说，看来是真的出了问题了，而且还不是个小问题。难道是欧阳？一定是欧阳。只有欧阳出了问题，雷声大才会这样。
　　孙红梅想，今天看来要找一趟雷声大了，甭管怎么着，她必须要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不能任由他们这样干坐着，不能！
日期：2011-05-10　19:36:23

　　2.月亮半挂的时候，孙红梅去了雷声大的房间，在外面敲了门，却不见雷声大慌里慌张出来开门，她有些惊讶，第一次主动推开了那道门，门里除了亮着一盏锃明瓦亮的大吊灯，空无一人。

　　孙红梅觉得怪了，雷声大还从来没在这个时间离开过自己的房间。
　　孙红梅退了出去，站在院子里挨屋门瞅了瞅，然后就看到了欧阳林海的房门，她犹豫了一下，走了过去。
　　欧阳林海的门半掩着，依稀就能看到里面有条绿军裤在那儿晃来晃去，雷声大的声音不高不低地从房间里传了出来。
　　“哎，你说，咱那场仗打得漂亮不？咱给他们包了饺子啦，那叫一个带劲！哎，我还记得哎，那天下雨，你老兄非得制定个外三路包抄的做战计划，你非说雨下得越大越好，那雨声噼里啪啦地，能掩护咱队伍偷袭，那敌人还以为是下雨的声响哪！哈哈……老欧你个老东西，那次老子算服了你，你这大秃脑瓜壳子没白生……”

　　“你个老倔驴，不带这么损人的？啥叫大秃脑瓜壳子？这叫啥？老子这叫智慧！”
　　“对对，你是智慧！智慧的大秃脑瓜壳子！哈哈……”雷声大的笑声透着爽朗和某种叫做妥协的附和，孙红梅听到这里，便敲了敲门。“谁？！”雷声大嗓子里还带着笑声，下意识地一边回头一
　　边喊道，“呦，红梅？”雷声大一下子就站了起来，“你，你咋来了？”“我咋就不能来？哦，只许你来，就不许我来？”孙红梅瞥
　　了他一眼，又看看欧阳林海。欧阳林海竟也跟雷声大一样，非常迅速地站了起来，正一副紧张表情地看着她。
　　小桌上摆着花生米和毛豆，吃了一半了，一片狼藉。一瓶老白干，喝了一多半，两个透明酒杯，里边还装着几滴没来得及喝掉的白酒。
　　“今天什么日子？也不带我一个？”孙红梅看看这态势，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