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允源在王爷府前再次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装束，整整衣冠。旁边刘黑塔却只是看着王爷府的大门啧啧称赞：“厉害，比咱常家老院的大门还要高出五尺，这王府不必进，光看大门就叫人羡煞。”
　　古允源笑笑道：“朝廷的仪制，做多大的官，宅院都是有一定之规。像柯尔克王爷是世袭罔替的亲王，王府大门许用五扇开间，门前可用擎天石狮，你常家大院要是也按这么来一套，第二天就得被兵拆了不说，还要按律治罪，因为那叫‘逾制’。”
　　老齐头一拍刘黑塔的肩膀：“听傻了吧，爷们，古老板到底是读过大书的，比咱们知道的多。”

　　这一下劲儿不大，刘黑塔却差点没蹦起来：“我说你轻着点。”
　　“哎呦。”老齐头这才看着他里面裹绷带的肩膀，“对不住了，我这一高兴啊，忘了你身上带着伤呢。”
　　“你忘了，老子可忘不了，我操他巴图十八辈祖宗！”刘黑塔咬牙切齿。
　　古允源脸一沉：“刘兄弟，这是王府前面，你不要口没遮拦。再说人死如灯灭，什么恩怨都了了，你就少说两句吧。”
　　想起今日响午之前，在斗难河畔发生的惊心动魄却又大起大落的一幕，三人至今心有余悸。

　　王爷当场问案，其实一切都是明摆着的，有人证有物证，巴图和那佐领哪能抵赖。
　　王爷大怒之下，将二人处死，处置却又有差别。因那佐领曾立有战功，从宽赏了他一个全尸，用弓弦绞死在码头上。这也还罢了，对巴图就没那么便宜了，王爷恼他假借王府名义残杀良民，将他绑在船头，用重弩乱箭射死，真个是万箭穿心，并且放开船绳，让船载着巴图的尸首顺流而下，以为宵小所戒。
　　古允源的老师信奉“君子远庖厨”，也是这般教导于古允源，虽说关外五年磨练了他的心肠，但如此近地看着王爷非刑杀人，古允源至今想来也还是有些头晕目眩。刘黑塔就不同了，他被射了一箭，只觉得是吃了大亏，恨不得咬巴图和那佐领一块肉下来，并不以为王爷的处置有多么严酷。老齐头则是执中，只要驼队无事便是阿弥陀佛，其他的一概不论。

　　王爷处置了巴图，转回头却对古允源等人好生安慰。他已经从孙二领房及一干伙计哪儿得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对于古允源甘冒奇险为漠北蒙古运送药材一事大为激赏。此时大漠南北战事已然平息，唯一让王爷烦心不下的就是这场瘟疫，现在药材有了，自然心里一块大石落地，一喜之下，竟然纡尊降贵邀请古允源等人到王府赴宴。
　　清制重农轻商，“士农工商”，商人排名最后，仅比娼伶贱籍高上一等，从未听过王爷请商人吃饭，古允源惶恐不安，再三辞谢不成，方才带着老齐头和刘黑塔来到王府。
　　日期：2012-05-22 13:11:03
　　本来他不想带着刘黑塔，想让他在客栈好好养伤，可刘黑塔说的好：“古大哥，去王府吃饭，别说咱们太谷的买卖家，就是太原府的知府也不见得有这份体面，这你成全我，回去我就有得吹了。要是你不让我去，一股火上来，我这伤，好不了！”
　　古允源拿他没办法，只好听他的，不过临行时嘱咐他不要在王府乱说话，刘黑塔把胸脯拍得山响，满口答应。
　　出大门迎接的是新任王府大管家，前车之鉴就在眼前，因此对这几名山西商人丝毫都不敢怠慢，弯腰引路，穿过三重高墙院落，绕过王爷理事的银安殿，来到内府。
　　王府通常分为三大部分，前庭理事，中庭起居，后院则是大花园。古允源虽是王爷请来的客人，可是在内宅也不能随意走动，更不能深入。管家一哈腰，将他们请进了内宅第一重院的正屋。
　　古允源等人一进屋就闻到满屋的肉香，就见大屋左侧的石板地上特意打出一个深坑，坑里架满柴火正在熊熊燃烧，上面一个铁架，用拇指粗的铁钎子穿起一只羊羔和两条牛腿，正在翻转烧烤，两名仆人手执牛耳尖刀，正在将烤好的肉一片片地割下来装盘。右侧却是一个圆桌，桌中也是掏空一个大洞，上面放着炭火盘，盘上悬空支着汤锅，锅里有各种调料，以及山磨野芹等山珍，已然煮沸。

　　王爷身着蟒袍居中而坐，左手边有一老者相陪，正在叙话。王爷见古允源等人进来，起身笑道：“好个不怕死的买卖人，来来来，你是我请来的客人，就请上座吧。”
　　古允源哪里敢，现放着一位体制尊贵的王爷不说，就是旁边的那位老者红珊瑚的顶子再加上仙鹤补服，分明是位一品大员。别说古允源的举人功名已然革去，就是状元也不敢这样的场合如此僭越。
　　古允源要让，王爷偏偏就要他坐首座，古允源急得出了一身汗，还是那位老者解围道：“王爷，我看就不要勉强了，这样，他反而心里不安，那能安坐用饭。”
　　“也罢。”王爷想了想，“那就请老师上座。”
　　老者也不肯坐，结果让来让去，还是王爷上座，那名老者与古允源打横相陪，刘黑塔和老齐头坐了下首。
　　落座之后，王爷抬手一指那位老者，向古允源道：“古掌柜，你还不知道这是何人吧，我来介绍，这位便是理藩院尚书崇恩大人。”
　　古允源瞿然而惊，立时站起身拱手躬身：“失礼了，原来是崇大人。早听说崇大人是道光五年那一科的探花，学识渊博，乃是三朝元老，文坛泰斗，今日得见前辈风采，是晚辈的荣幸。”
　　崇恩捻须而笑：“那都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古老弟不必客气，快请坐吧。”

　　古允源道：“后生小子，不敢当大人的称呼。”
　　“不然，你虽年轻，做事却有决断有担当，俗话说长江后浪推前浪，叫你一声老弟，我倒觉得没什么大不了。”
　　王爷也笑道：“我这位老师虽说满腹诗书，为人却不迂腐，最喜欢提携后进，看到年轻人有出息比什么都欢喜。”
　　日期：2012-05-22 15:39:44
　　“先不说这些。”王爷用解腕刀挑起巴掌大的一块肉，“我们蒙古人的规矩，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就是瞧得起做主人的，来，谁来吃了这一块。”
　　刘黑塔是个大胃汉，听他们方才让来让去，眼睛瞅着烤好的牛羊肉，早就馋涎欲滴，一见王爷赏肉，瓮声瓮气地道：“我来吃！”

　　“好！”王爷索性连解腕刀都递到他的手上。刘黑塔也真不客气，一块吃完再来一块，顷刻间三、五块足有二斤重的肉下了肚，又咕嘟嘟灌了一皮囊的马奶酒，随后抹一抹嘴，站起身来。
　　大家当他是吃饱了，没想到刘黑塔松了松裤带，又坐下来了一句：“真不错，看来今儿晚上有得吃了。”
　　众皆骇然，王爷却高兴得满脸放光，吩咐道：“再加一只羊、两条牛腿。”
　　古允源家里虽是破落下来的大户，却留下不少大户人家的规矩，惜食养身就是一条，因此古允源对这样的饕餮盛宴却颇有难以下咽之感。别人都在看着刘黑塔，他却与崇恩大人攀谈起来。
　　“崇大人，方才我听王爷称您为老师，这是何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