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前边的老太太身体稍微硬朗一些，边走边回头看她老伴，而拄着拐杖的老头儿腿脚不太利索，颤巍巍地走在后边。路的尽头是一段石阶，老太太停下脚步，待老伴走来时便伸出胳膊要去搀他，可老头儿却像执拗的小孩子一样甩开了，老太太又伸手拽住了他，坚持挎起他的胳膊，两人有些吃力地走上了台阶。
　　西下的太阳停在整条幽深的小巷上，烂漫流离。逆着光，两位老人的背影像极了素朴又唯美的简笔画，在渲染着橘黄色的水彩上留下了几笔简练的黑线条。两人渐行渐远，便又像老影戏一样，嗞啦嗞啦地动了起来。曼曼用手遮住太过奢靡的阳光，望着老人远去的身影，留下了一个定格。
　　收起相机，她想起了飞机上思考的那个问题，却风马牛不相及地感叹了一句：人心不古。
　　日期：2012-04-20 13:49:50

　　6
　　飞抵上海，戴佑明找到了第二位受访网友，ID为“路人无名”，真名叫李桃的留言者。务须多言，对方便在他们约见的咖啡厅里铺陈开一段十多年前的往事。
　　能不能去乌鲁木齐帮我找个人，找到他告诉他我爱他，我会在2011年等着他。
　　套用上世纪一句形容眼镜的流行语，孙振翔鼻子上架着的是一副厚大的“酒瓶底”。当然，“大”这个字是后加上的，因为作为一名高等院校的高材生，银边的宽大玻璃近视镜是不可或缺的。
　　此刻，他扶着身穿病服，小腿上打着石膏却还在摆弄双拐的李桃，在医院的公园里散步。冬日清晨里的阳光暖暖地洒在两人身上，让他们脸上的笑容蓦然舒展起来。迎面经过的路人或许很不理解，为何断了腿的人还会如此开心？那是因为路人不知两人的快乐。

　　“振翔？”李桃伴着甜美的微笑开口了。
　　“嗯？”孙振翔抬起了头。
　　“谢谢你最近照顾我，耽误你上课了。”
　　“没事，我早跟辅导员请假了”
　　“那也不好，功课会落下吧？”
　　“我多上自习补回来就成，而且，我也没帮上什么忙。”
　　“是帮大忙了，好不好？才两个星期我就能下地了，不是你天天照顾我，陪着我说话，哪能这么快呀。”

　　“说明你体质好。”
　　“哟哟哟，什么时候这么谦虚了？”
　　孙振翔腼腆一笑，没说什么，李桃却一直盯着他。
　　“振翔，我认你做弟弟吧？”
　　“认弟弟干什么？”孙振翔脸上的微笑顿时消失了。

　　“你比我小三岁，我当你姐姐不是正好吗？”
　　“我除了年龄小，哪里不比你成熟？而且都是我在照顾你，对不对？”
　　“看你激动的。才上大二的学生，本来就是小孩儿嘛。等我身体恢复了，我再照顾你呗，帮你洗洗衣服啊，做点好吃的，改善下生活什么的，省的你无法自理嘛。”
　　孙振翔尴尬的撇了撇嘴，“谁不能自理呀？你这是跟风。现在的小孩子老认来认去的，认什么呀？太无聊了！而且，我最讨厌拿年龄说事儿，年龄和心智没什么必然联系。”
　　李桃斜眼瞄着不高兴的孙振翔，拿肩膀撞了他一下，笑道：“看你那样儿，还吃亏了？等你脏衣服再堆成山的时候看你还嘴硬不。”
　　孙振翔转过脸去没搭话，李桃又露出了可人的微笑。

　　“不说话我可就当默许了呀？嘿嘿。我啊，从小就想有个哥哥弟弟的，平时呢，照顾一下他们的生活，我要受欺负了呢，就能帮我出头。这下好了，我也体会一下当姐姐的感受。对吧，弟弟？”
　　孙振翔瞅了一眼，没搭理她。
　　两人搀扶着，在李桃的嬉笑声里远去了。
　　日期：2012-04-20 20:50:33
　　98年的情人节刚好是正月十七，学生们开学返校的时间。这一年，众商家抓住时机，继95年把圣诞节成功“引进”后，又悄悄把这个大部分国人从未听说过的洋节炒作了起来。特别是在大城市的高校里，前卫的学生们一听到这个令人心跳又神往的浪漫节日就立即赶上潮流，推波助澜起来，成为情人节普及进程中参与最早功劳最大的中流砥柱。到第二年时，对于大部分年轻人来说，“情人节”这个词已经耳熟能详了。而在这股小浪潮里，孙振翔也做出了贡献。

　　此刻，他的手里正攥着一支红玫瑰，紧张地站在李桃上班的写字楼下。楼底商铺的一角，几个商家零星地打着情人节的广告标语，显得格外突兀。远处的音像店里隐约传来《相约1998》的歌声。
　　春雪过后，天空还未晴开之前，阴沉沉的，反倒让人感觉头顶上的光亮都来自于大地上的白雪。此时正是下班时间，似乎空气里到处都是雾气，无论是烟囱还是人们嘴里呼出的热气，寒冷中让人感觉到些许湿漉漉的温暖。
　　下班的人群和自行车大军在马路上熙熙攘攘地穿行，这种场景如今只能在电影里看到。因为98年的北京城拥堵的不是汽车不是地铁站，而是自行车道上的两轮长蛇；还记得KatieMelua几年前有首歌叫NineMillionBicycles，唱的是“北京有九百万自行车的事实就像我永远爱你的事实”，虽然这首歌与北京城没有多大关系，但此刻却可以祭奠一下九百万自行车这种再无所缅怀的场景，还有路不宽楼不高人不挤的一去不复返的岁月。如今，消逝的自行车印证了歌词中永远爱你这句话是多么的不靠谱，一个城市可以如此巨变，那城市里的小小爱情要有多脆弱？

　　日期：2012-04-20 21:00:09
　　李桃从写字楼里走了出来，孙振翔立即挥手迎了上去。娇红的玫瑰已经藏在了身后，在阴沉的街景里像国画墨荷中那一撮红艳的骨朵，熠熠生辉。
　　“弟弟，今天这么早啊，还没开课吧？”李桃惊讶又开心地问道。
　　“对啊，刚开学。”孙振翔憨笑了一下。
　　“看把你乐的。我不是说年后腿好了就不用来接我了吗，多辛苦呀。”

　　“没事儿，又不远……”孙振翔还没把“远”字吞下，就紧张地换了另一句话：“看，这是什么，‘铛铛铛铛’。”
　　孙振翔把玫瑰花举到了李桃面前，李桃刚要惊喜，紧张的神情却又占据了先机：“你这是干什么呀？”
　　“情人节快乐！”孙振翔紧张地推了推眼镜。
　　“情人节？哎哟，现在的大学生怎么这么新潮呀，前几天我才刚知道这个洋节的名字，你们就先过上了？”
　　李桃放松了警惕，因为在那时，送玫瑰代表的一定是示爱，而当孙振翔说出情人节这个陌生新奇的词汇时，反倒让她觉得事不关己了。
　　“对啊，今年校园里可流行了，大家都在过。”孙振翔舒了口气，提高嗓门回应道。
　　“啧啧，咱才差三届呀，果然有代沟。听说去年国内还没有人知道这个洋节呢，今年一下子就火了……不过你刚才吓了我一跳，人家示爱不才送玫瑰嘛，我还以为你……”

　　话一出，还未讲完就撞到孙振翔的心坎儿上了，他脸上霎时浮现出慌张又有所期待的神情，李桃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丝变化，自己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
　　李桃带着试探的语气问道：“情人节与我们俩有什么关系呀？”
　　孙振翔低下头，蹭了蹭鞋底，像练武之人运足了气一样，蹦出一句话：“做我女朋友吧……”
　　“你说什么？”
　　“我说，你做我女朋友吧。”孙振翔抬起头，眼里充满了无畏。

　　李桃最害怕的事情发生了，而且来得这样突然，不禁让她有些惊慌失措，大脑空白之余，心中生出了埋怨，便恶狠狠地甩下一句话：“我一直把你当弟弟看的！……”
　　这一天里，孙振翔幻想了无数种可能，接受的，拒绝的，含羞的，愤怒的，拥抱的，甩手就走的，他甚至对着镜子把每种情况都演练了一遍，练到了完美无缺不卑不亢才罢休。可偏偏没有这个情景和答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