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皇上是什么态度呢？袁崇焕摩挲着奏疏，体味着崇祯的心境。
　　本来是要朱批的奏疏，他却不着一字地转给我，什么意思？

　　是婉转地批评？还是让我——相机行事？
　　批评不太可能，皇上想必也不愿毛文龙坐大。10万“毛家军”都不姓朱了，搁哪位皇帝心里都要“咯噔”一下。那么皇上是暗示我袁某人除去毛文龙？皇上如果真有这个心思的话，他为什么又不着一字呢？
　　奏疏突然掉到了地上，袁崇焕弯腰去捡的时候脑子里一个念头一闪而过：皇上他这是不好下旨啊，如果明旨除掉毛文龙，万一事败，毛文龙还不率部杀进紫禁城去？
　　看来，除掉毛文龙，要悄悄地进行，敲锣打鼓地不要。
　　一个人，只要动了杀心，他是不计后果的。

　　袁崇焕不是没考虑过除掉毛文龙的后果。
　　很严重。
　　可以说极其严重。
　　10万“毛家军”反戈一击的话，那绝对是致命的。
　　因为他们身后站着皇太极的部队。
　　都是虎狼之师啊。
　　所以除掉毛文龙，迫使“毛家军” 归顺，直接关系着大明王朝的生死存亡。

　　袁崇焕很清楚自己在走一部险棋。
　　其实，他的人生，哪一步走的不是险棋呢？
　　宁远大战、平定兵乱，还有接下来的除掉毛文龙、归顺“毛家军”计划， 袁崇焕需要险中求胜。
　　这是最后的时刻。胜了，他和大明就都胜了；败了，他和大明一块玩完。
　　袁崇焕开始以一种赌徒的决绝心态下注。

　　第一步，他走得很小心谨慎。袁崇焕请求皇上催促户部先凑发十万两兵饷给毛文龙，让毛感受到朝廷的善意。接着他以面授方略的名义，邀请毛文龙离岛一叙。叙谈什么呢？谈对后金东西夹击的军国大事。
　　毛文龙心情很复杂。一方面，他接收到了袁崇焕的善意，另一方面，他对袁崇焕的海禁政策还是想不通。又打又拉，什么意思嘛？还有——离岛一叙，会不会不安全？可袁作为顶头上司，他还真不好叫对方到皮岛来见他毛文龙。于情于理，自己都得听从袁崇焕的安排。去还是不去？这是一个问题。
　　当然了，对于动了杀心的袁崇焕来说，他很明白自己是在做一个局。不把毛文龙调出大本营，袁崇焕即便能除掉毛文龙，恐怕自己也要殉葬了——10万“毛家军”不会让他活着离开皮岛的。
　　因此，毛文龙必须离开皮岛。当然出于安全考虑，毛文龙即使愿意离开皮岛的话也不想离得太远。他是绝对不肯来宁远的。所以，必须给毛文龙一定的安全感。
　　袁崇焕把目光投向了另外一个小岛——双岛。双岛在三岔和旅顺之间，是一个荒无人烟的岛屿。袁崇焕以为，对现在的毛文龙来说，越是荒无人烟的地方，越安全。毛文龙应该有安全感了。
　　袁崇焕猜得没错，毛文龙果然来了。
　　但是有一点袁崇焕没有猜到：毛文龙带来了一百二十个随从。

　　还有一点袁崇焕更没有猜到：毛文龙不是来跟他谈什么对后金东西夹击的军国大事的，而是要求袁崇焕废止海禁。
　　摊牌已是不可避免。但是，袁崇焕还在做最后的努力。
　　袁崇焕拉过毛文龙的肩膀，推心置腹：毛都督，这辽东海外的大事，说到底还是你我说了算。所以团结最重要团结就是力量。
　　毛文龙：在下向来是讲团结的，但有些人不讲团结。
　　袁崇焕：谁不讲团结？谁不讲团结我袁某宰了他。
　　毛文龙毫不示弱：正是袁督师你！督师一方面讲要团结，一方面给在下使绊子。督师你禁止在下海外贸易，兄弟们只能是死路一条了。
　　袁崇焕眯起眼睛：毛都督是要袁某废止海禁吗？
　　毛文龙：正是。
　　袁崇焕沉默了一下：袁某要是不同意呢？

　　毛文龙断然地：那兄弟们就没活路了。
　　袁崇焕：什么意思？
　　毛文龙：在下正要请教督师这么做是什么意思。
　　袁崇焕：没什么意思，严肃军纪而已。如果大明朝的军队人人都想着去经商，这仗就不用打了。
　　毛文龙仍嘴硬：皮岛的情况比较特殊。
　　袁崇焕：皮岛之事朝廷会统筹解决。

　　毛文龙：十万两银子根本就不够！
　　袁崇焕：那毛都督要多少？
　　毛文龙：在下只要解除海禁！
　　……
　　一阵沉默。

　　这是冷场所导致的沉默，是话不投机半句多的必然结果。
　　沉默中，袁崇焕的心渐渐地硬了起来，也冷了起来。
　　除掉毛文龙，不仅是大明王朝的需要，更是袁崇焕恢复自信、展现男儿本色的需要。
　　他奶奶的，我把努尔哈赤都打得屁滚尿流，还怕你毛文龙这个土匪头子不成？
　　袁崇焕转移话题：听说毛都督是杭州人？西湖很美吧？不想回去看看？
　　毛文龙：为朝廷守东江，不敢回去看西湖。

　　袁崇焕：朝廷如若感念都督这么多年来劳苦功高，特许回老家呢？
　　毛文龙：……
　　袁崇焕：都督还是舍不得现在这个位置吧？
　　毛文龙：在下回老家没问题，怕只怕10万弟兄也要跟在下回去。这么多人挤在一个小小的杭州城，朝廷考虑过怎么安排吗？
　　……

　　袁崇焕又焕转移话题，提出要赏赐毛文龙手下的官兵每人银一两、米一石、布一匹，借机向毛索要兵将花名册。毛文龙岂肯轻易亮出家底，推脱说没带在身边，让袁崇焕就按10万官兵的数来赏赐。袁崇焕心里冷笑一声：这老狐狸，以为我袁某人是慈善家呢！
　　毫无疑问，毛文龙反迹已现。一个人想造反，那就像一个手淫爱好者要手淫一样，怎么拦都拦不住。袁崇焕根本没想拦他。他要杀了他。
　　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袁崇焕要杀人，那是崇祯也拦不住的。
　　事实上袁崇焕要杀人是不用崇祯批准的。
　　因为他有崇祯赐予的尚方宝剑。

　　但麻烦的是毛文龙也有尚方宝剑。
　　那是熹宗赐给他的。
　　所以从理论上讲，毛文龙要杀人也是不用崇祯批准的。
　　因此袁崇焕要杀毛文龙，或者毛文龙要杀袁崇焕，就大明律法层面而言，是没有什么法律风险的。
　　就看他们谁先动手了。
　　日期：2012-04-07　10:57:28

　　袁崇焕杀机已现，是注定要先动手了。
　　他现在要做的工作就是把毛文龙和他的一百二十个随从切割开来。
　　袁崇焕当着毛文龙的面召集了其部下将官，一一询问他们姓甚名谁。
　　众将官响亮作答：
　　毛可公。

　　毛可侯。
　　毛可将。
　　毛可相。
　　……
　　一百二十人都姓毛。
　　一百二十人都可成为公侯将相。

　　在一片响亮的回答声中，袁崇焕斜眼看毛文龙。
　　毛文龙处之泰然。